不管姜朝眠有多不愿意,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显然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而且话说到这份上,哪怕是奉梁渠为神的巫族, 也不会再劝说伏商自己接受传承之火。

  他们唯有祈祷,传承火能救下姜朝眠。

  否则梁渠若真的失控暴走, 传说中的生灵涂炭,就要成真了。

  伏商抱起姜朝眠的身体, 郑瞿风领着他离开众人, 在一处僻静的空地上停下, 拉开了结界。

  “对不起。”

  施术前,郑瞿风端端正正朝梁渠跪下,叩首道:“是我等辜负了梁渠一族。如今大人血仇得报,当年的仇人想必就剩下我了。在帮完大人之后,我会自毁灵脉, 断绝生路,以谢当年对您和您的族人袖手旁观之罪。”

  伏商温柔地看着姜朝眠,随口道:“不必了。你若是救得了哥哥,你与本尊恩怨相抵。你若是救不了……”

  伏商抬起头, 把自己脸上的血抹干净,“那你就留着那身修为, 多替人类挡一挡本尊吧。”

  “虽然都是要死的, 但有你在,他们或许能多活些时日。”

  郑瞿风:“……”

  他知道伏商如今疯得厉害, 说什么都没用,便倒头拜了拜, 开始布阵准备施术。

  翠鸟一般美丽鲜亮的传承火浮在法阵中心的半空中,随着阵法的运转, 身处其中的伏商身上不断有几近透明的白色气流被抽出,丝丝缕缕飘向传承火,在外层环绕着它,仿佛给它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纱衣”似乎自有意识,就算只是远观,也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生机。

  当“纱衣”厚到一定程度,再也无法透过它窥见里面的绿色时,郑瞿风沉声道:“梁渠大人,现在操纵你分离出的精魄,将传承火送入小姜的体内。”

  若是人的精魄在短时间内流失如此之多,必然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而伏商除了面上血色尽失,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动作利落地把那一团希望的火种送进姜朝眠体内。

  一直贴在墙上看着他们的姜朝眠,在那一瞬间调集了全身注意力,观察自己身边的茫茫黑暗中有什么变化。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离开了那堵墙,走进黑暗中四处查探了一番,没有光亮,没有气息。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东西……果然对死人不会起作用的吧?

  姜朝眠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就像被人先高高抛起,然后重重地摔下万丈深渊。

  他无比沮丧地回到墙边,将手重新放上去,墙外的景象再次显现出来。

  姜朝眠的身体依旧躺在伏商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因为断气有一段时间了,落在身边的手上开始呈现一种不祥的乌青,手指僵硬得像塑料假人。

  传承火浮出姜朝眠的胸口,悬停在他身体上方三寸的位置。

  郑瞿风带着惶恐的神色看向伏商:“……大人,传承火……没有反应。”

  伏商握着那只冰冷乌青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精魄少了,再来。”

  “可是再这样分离下去,只怕你的魂根也会受到损伤……”

  “那不是正好么?”伏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样你们以后才有机会反抗我啊。”

  “如果还是不行,索性把我的魂魄全都抽出来怎么样?”

  郑瞿风:“……”

  疯子,真的是疯子。

  可怜梁渠一族堂堂上古神兽,到了最后一位,竟然出了个大情种。

  郑瞿风咬牙,继续催动阵法。

  这一回,大概是魂魄的分离也超出了梁渠的承受范围,他的口鼻开始往外渗出血痕,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像是无力支撑。

  伏商毫不在意地在脸上随手一擦,重新将那包裹得越发严实,已然看不出原形的火苗按进姜朝眠的胸膛。

  姜朝眠正在里头急得想撞墙呢,忽然察觉到手上指环猛地一闪,紧接着,死寂的黑暗中似乎被什么扰动了一下,空气的流动产生了少许轻微的改变。

  姜朝眠倏然站起身,提高了嗓门喊:“伏商?是你吗伏商??”

  他捏着手中的黑色指环,跟着它上面十分微小的闪光变化,一步一步循着那股莫名的、灼热的、时隐时现的古怪气息而去。

  姜朝眠一边走一边调整着方向,指环上的闪光越来越频繁,而黑暗中传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明显,到得最后姜朝眠越走越快,开始跑起来。

  ——终于,一团事物从死气沉沉的幽冥中浮现在姜朝眠眼前。

  那是一只只有手臂长短的小猫虚影,身后大尾巴高高扬起,嘴里叼着一朵绿莹莹的火苗。

  “……小伏?”姜朝眠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它。

  那猫咪虚影好像听不见声音,在姜朝眠唤过之后,依然叼着火苗警惕地往前走,鼻尖不停地四处嗅着。

  突然,猫咪顿了一下,猛地朝姜朝眠的方向抬起头。

  “小伏。”

  姜朝眠眼睛里带着泪,模模糊糊地看它脖子上那根黑色的项圈。

  项圈就和他手上的指环一样,此时正以相同的频率闪烁着微光,一明一灭,如同相互呼应似的。

  猫咪一个猛冲,跃身而起,一头扎进姜朝眠的怀里,用恨不得把猫头蹭破的力度和频率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虚影发不出声音,但如果可以的话,姜朝眠觉得对方现在一定是委屈死了的夹子音。

  还好他也是灵魂状态,可以碰到同样是游魂的小梁渠,于是紧紧抓在怀里,一边摸一边掉眼泪:“傻子……都能在这儿凝出实体了……到底是分离了多少精魄?!”

  小梁渠什么都不知道,跟姜朝眠亲热了没一会儿,钻出怀抱,焦急地冲他摇头摆尾。

  传承火在它的嘴里发出绿油油的光,看上去就像个吃了电灯泡的小傻子。

  姜朝眠扑哧一声笑出来,揉着眼睛瓮声瓮气:“接下来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小梁渠叼着火纵身朝着他的胸口一冲,径直连渠带火没了进去。

  姜朝眠的瞳孔陡然放大——

  胸口烫得要命,烧得他只想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好把那簇不断焚烧他的火给彻底扑灭。

  但他还没叫出来,那剧痛的热意就像被什么东西裹了起来,逐渐变成柔和的温度,像水流一样缓缓淌过他的灵脉,流向四肢百骸。

  灵脉?

  可是他分明已经是现代人的灵魂了,哪里来的灵脉?

  姜朝眠的意识渐渐昏沉,来不及再细想许多,就在那股遍布全身、仿佛回归母体羊水中的温热里,彻底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朝眠撑开沉重的眼皮,醒了过来。

  他像是做了一个漫长混乱又疲惫不堪的梦,梦境的无数碎片在他睁眼时蜂涌而来,又在下一个瞬间如浪潮般倏然退去。

  “朝眠兄?!朝眠兄呜呜呜呜你看看我!!!”

  “小师弟,好些了吗?”

  “姜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老天保佑,夫人你终于醒了啊!”

  姜朝眠头疼欲裂,摆着手试图驱赶这些嘈杂的声音,片刻恍惚过后,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我……我真回来了?……伏商!伏商呢?!”

  “朝眠兄,你先别急,梁渠大人他……”

  端木华吞吞吐吐刚说了一半,被姜朝眠一把推开,他浑身发软根本坐不起来,急得大喊起来。

  “快带我去见他!”

  端木华:“不是,我是想说他就在你身后!”

  姜朝眠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腰上紧紧箍着一只手。

  ……怪不得他刚才坐不起来。

  他回过身一看,手的主人将将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睛里流露出近乎偏执的爱意。

  “哥哥。”

  姜朝眠呆了片刻,猛不丁地扑上去,死死把人抱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要在里面关一辈子……呜呜呜呜!”

  对于如此主动脆弱的人类,伏商当然喜欢得不得了,一手轻抚着他的背脊,一边吻他的发顶,“不可能的。哥哥一朝是我的,永生永世都是我的。”

  哪怕天地覆灭,万物消亡。

  众人悄悄退到远处,免得破坏了这么浪漫温柔的气氛。

  郑瞿风干咳两声,不合时宜地说:“……你们谁去提醒一下,让小姜压得轻些,梁渠刚失了魂魄,这会儿正虚弱……”

  “……”众人纷纷望天,走得更远。

  要作死你自己上,我们反正不上。

  郑瞿风:“……”

  好在姜朝眠也惦记着伏商身体,没抱多久就松开他,拉着人上下检查,开始秋后算账:“你是不是皮紧了?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这么乱来?!”

  伏商老老实实任他摆布:“皮不紧,还行。”

  姜朝眠:“……魂儿呢?!我看看!”

  伏商咧嘴一笑,伸手按在姜朝眠的心口:“魂在这里,哥哥想什么,我都有感觉。”

  姜朝眠冷哼:“是嘛,那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出,我想什么?”

  伏商捂着姜朝眠的胸口,头微微一歪,“想……嗯?想杀人?”

  话音刚落,姜朝眠一把将伏商摁进自己怀中,抬手击出一掌——

  排山倒海的磅礴灵力裹挟着翠绿色的火焰一击而中,轰地爆燃!

  远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呆了,待他们赶到时,才发现地上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居然是刚刚以为早已毙命的周沅。

  姜朝眠没管这诈死偷袭的狗东西,而是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打周沅像打地鼠?

  “传承火啊,”伏商理所当然道,“我把我们梁渠一族的传承火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半个梁渠族人。”

  “这个当作聘礼够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