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暂时在巫族的部落中落脚。

  自打梁渠一族殒落, 原来信奉战神的信徒们分崩离析,就算还有少数在家偷偷供奉神龛,也不会像巫族这样声势浩大, 明目张胆。是以随着梁渠凶兽之名传开,巫族也随之成为邪恶、黑暗的代名词, 彻底蛰伏起来。

  现在,巫族终于迎回真神, 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别说只是收留被全修仙界追杀的梁渠, 他们甚至巴不得立马就簇拥伏商为新王, 举起战旗去反杀什么这个书院那个仙门的。

  在圣女和长老们的吩咐下,巫族人将他们圣地的神祠打理出来,原先一应供神的物品全都清走,只保留了大厅中常年不断的香火。

  然后把其余部分改成了一间巨大、奢华、又带着一点诡异巫族审美的卧房。

  卧房中间是一张无比宽阔的大床,睡三五个人都没问题——这是圣女特别交代过的。

  “哎, 你说,里头那位公子是尊上什么人哪?”扫洒完神祠的小巫女跨出院门后,偷偷问同伴,“他凭什么也可以住神祠?”

  以她们的身份不敢直呼梁渠名讳, 只能叫一声尊上。

  同伴猜测:“自打救回来以后,尊上日日都守着他, 看上去十分在意, 莫不是哪个得力神使?”

  小巫女撅嘴,“神使这么重要的职位, 不该由我们巫族的圣女担当吗?我看那人病怏怏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殁了, 到时候圣女姐姐就可以替他……”

  “说什么呢!”一声低低的喝声响起。

  两名小巫女一惊,慌忙跪地请安:“见过圣女!”

  巫云空手心里都沁出冷汗, 一脸后怕地教训道:“我还当你们两个是机灵的,才让你们领了神祠的活儿,谁知你们还敢在背后议论,嫌命长了?!”

  先提问的小巫女连声求饶,巫云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

  “起来罢,日后把嘴闭紧一点。”巫云空说。

  “里面那位公子并不是什么神使,是比神使更重要的人。你们得罪了梁渠大人,兴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倘若刚才那话被大人听见,就算是我与长老也救不了你们。”

  两名小巫女对视一眼,怕倒不是太怕,好奇心更重了。

  “圣女姐姐,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巫云空想了想,道:“……是大人的夫人。”

  小巫女们恍然大悟,充满敬佩:怪不得里面只有一张床呢!原来是神的新娘!

  巫云空表情严肃地又警告了一遍:“明白了吧?以后不要再说什么顶不顶替的话了!”

  这位置,除了姜朝眠,谁敢顶替一个试试?

  卧房中,“神的新娘”挑三拣四地吃了一些“神”买回来的糕点,意兴阑珊。

  “好想吃烧烤火锅串串香奶茶蛋糕冰淇淋啊……”姜朝眠把头埋在梁渠的毛发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人之将死,只想暴食。

  修仙界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太无聊,动不动就辟谷。难道他注定只能当个饿死鬼了?

  伏商还没能变回人形,但把自己化作一只半人高的大猫,把姜朝眠团在身体中央。

  他歪着头舔了舔姜朝眠的脸颊,金瞳里充满清澈的疑惑。

  那些是什么?本尊要去哪里买?

  姜朝眠:“……”

  他擦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翻了个身,把头枕在大猫热和柔软的前肢上,再把大尾巴捞上来,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算了,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姜朝眠很快就觉得疲倦了。

  梁渠的大脑袋轻轻搭在他的头顶,四只肉垫将他团团包起来,一人一猫就这么睡着了。

  夜阑人静。

  神祠中只有火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香火台上的青烟袅袅而起,营造出一派祥和安宁的气氛。

  大床中央,被梁渠圈起来的青年在睡梦中蹙紧了眉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似乎有点发抖。

  姜朝眠正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本身没什么异象,除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还能在梦中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在梦里恢复意识时,就已经身一处恢弘奇伟的大殿。殿内所有事物似乎都是用冰块雕刻而成,如同白水晶一般透明,简直就像冰雪奇缘里艾尔莎公主的城堡。

  看倒是好看,就是冷得要命。

  姜朝眠一面哆哆嗦嗦地上下摩挲手臂试图取暖,一面往前走着,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快死了。”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姜朝眠吓了一跳,差点在光洁的地面上滑了一跤,稳住身形扭头一看,

  ——圣沅仙尊。

  姜朝眠:“……”

  圣沅仙尊从那个冰晶似的宝座上迈步走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相信?”

  姜朝眠:“…………”

  圣沅仙尊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神色古怪得很,还当他被这句话吓傻了,眼神中带着不屑:“早知今日,当初也敢欺瞒本尊?你若好好地待在太清山上,说不得我还能留你一命。”

  然后,圣沅仙尊就眼睁睁看着姜朝眠抬起手来,两指掐住自己脸颊肉,使劲拧了拧,同时嘴里嘟嘟囔囔道:“疯了吧,梦谁不好怎么会梦到他……晦气晦气!快醒过来!”

  圣沅:“…………”

  圣沅仙尊忍不住怒喝一声:“什么做梦,这是入梦术!你……姜万信究竟是如何教导你的,连梦境和梦境都分不清!”

  姜朝眠动作一滞,抬头,“你入我的梦?”

  圣沅仙尊傲然:“正是。”

  入梦术是非常常见的高阶术法,虽然常见,但要发动并不容易。不仅对入梦者法阵能力要求极高,入梦者的修为也必须比梦境主人高出许多,方能在不破坏这个梦的前提下,不着痕迹地侵入梦境。

  像圣沅这样的,能将对方的梦境篡改为自己熟悉的场景,则更是难上加难。

  两个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在这个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姜朝眠根本不懂。

  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你是变态吗?谁准你进来的?进别人家里都知道要敲门,你这种行为跟大街上掀人裙子看人底裤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双手交叉护在大腿前方,戒备地盯着圣沅,仿佛真怕他下一秒上来偷看自己底裤。

  “……”圣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得灵脉倒流,走火入魔。

  他从没有在人前如此失态过,犹如困兽般来回走了几步,才喘平了气道:“姜朝眠,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一心求死了?你自己寻死也便罢了,但你竟然背叛人族,与那凶兽助纣为虐。清风门出了你这样的败类,实在是辱门败户……”

  姜朝眠不耐烦地打断他:“少拿清风门威胁我。实话告诉你,清风门就算没有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姜万信从十几年前就抓人来给我灌灵力,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的小孩儿,你不查?没事,赶明儿我就替你揭发。”

  圣沅一噎:“你……”

  姜朝眠又道:“还有,周沅。”

  圣沅浑身一震:“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些,”姜朝眠冷笑,“我还知道你爹死得早,不是没有原因的。”

  圣沅顿时勃然大怒,飞身拔剑而起,猛地劈向姜朝眠,那速度快得根本避无可避。

  一道凌厉的剑光过后,姜朝眠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冰晶大殿轰然塌了一半。

  他稍稍松开握紧的掌心,还好,赌对了。

  梦境的入侵者看来并不能对梦境主人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于是他越发肆无忌惮地开麦:“怎么了,这就破防了?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圣沅:“……”

  姜朝眠可是e世代的人,谁还没在互联网上靠着一把键盘打过几次口水仗怎么的?气人的话劈头盖脸信手拈来,足以不带脏字地骂上周沅一百个小时。

  “你就没有想过,你爹这么聪明的人,英年早逝,连百岁都没活过,正是因为他逆天而行,遭了报应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算计来算计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胆敢算计神的。在不要脸这件事情上,你们家可真是开了先河,做到极致啊!”

  “你也是,完美继承了你爹的狼子野心歹毒奸诈,还给我喂毒药……不愧是子承父业。我看你接下来就该继承你爹的早死了吧?你们周家祖宗要知道出了你们两个大孝子,祖坟上都得炸烟花了!”

  圣沅何时这么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还是连爹带祖宗的骂,气得浑身发抖。

  他铁青着脸,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你若还是个人,就应当为你的族群着想!”

  姜朝眠啐了他一口:“呸,少在这儿假正义。你们这么大公无私,当初怎么不敢把真相公之于众呢?是怕别人不像你们一样肮脏自私吗?”

  “动不动就代表所有人,你算老几?你是人吗?”

  圣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神彻底阴鸷下来。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他沉声道,“看来你是决意要一条路走到黑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留你。”

  言毕,圣沅左手祭起一张符纸,符纸疾射向姜朝眠,瞬间燃尽,在他脚下化作一个阵法。

  姜朝眠意识到不对,试着跑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这个阵困住了。

  圣沅走上前来,语调带着嘲讽:“你以为我仅凭入梦就动不了你?我只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而已。如今梦杀阵已成,你就带着你那张嘴,埋葬在这梦中罢……”

  圣沅话音刚落,周遭景色突剧烈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姜朝眠身边凭空落下一个身影。

  少年一头银发未束,飞扬在脑后,周身杀意凛然,只往脚下用力一踩——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那阵法轰然碎作千万片,彻底湮灭。

  圣沅脸色一变,遽然后退数十步。

  伏商没有追上去,而是回头把姜朝眠揽入怀中,森冷道:“滚回你的昆仑去,不要这么急着来送死。”

  这里是姜朝眠的梦境,且伏商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没有胜算。

  圣沅的胸口起伏不定,咬咬牙正准备遁走,忽地听姜朝眠喊道:“等一下。”

  “周沅,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占卜,是你爹弄错了?”

  圣沅脚下一顿,回头厉声反驳:“我爹是卜卦天才,终其一生也从未出过错。现下灵脉不正是在日渐枯竭吗?!”

  姜朝眠道:“我不是说那个结果出错了。我是说,你们弄反了因果。”

  “兴许卦象上显示的灵脉亏损,是你们弑神的结果,而不该是导致你们弑神的原因。”姜朝眠冷冷地说。

  “因为你爹做的这一切,天地灵脉才会日渐衰落。这是天道对你们的惩罚。”

  圣沅脸色蓦地一变,但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伏商一掌直接打出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