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瞬息间, 一股暴烈至极的剑气轰然炸开。

  眼睛尚未捕捉到剑的影子,皮肤已然感受到凛冽的刺痛,宛如被利器刮擦而过。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姜朝眠只感觉眼前一道白茫茫的眩光闪过,紧接着腰上被人猛地一拉,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巫易长老由近及远的怒吼,同时伴随着某种动物的嘶鸣声,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跟着他一齐飞了出去。

  姜朝眠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意识地就想去抓某只手。

  ——抓住了!

  太好了, 姜朝眠绷紧的身子放松少许,欣喜的念头刚浮出脑海,忽然感觉有一串水珠啪嗒一下滴落到自己脸上。

  湿漉漉,黏糊糊,泛起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他霍然睁大眼睛, 这才看见伏商面朝自己,正正挡在身前。

  一柄铁灰色的剑从身后穿透了他的右胸,胸口迅速洇开一大片血迹,而自己脸上的血, 是刚刚从他胸前飞出来的。

  “……小伏!!”

  伏商脸上没多少表情,仿佛挨捅的根本不是他, 只是微微垂下头, 用力抓着姜朝眠:“哥哥,你没事吧?”

  姜朝眠疯了似地摇头,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傻子一样伸手要去堵那个伤口。

  几乎是同时, 那柄剑被人倏然抽走,伏商闷哼一声, 更多的血从撕开的伤口中汨汨而出。

  但这一回,姜朝眠没有再试图去替他疗伤,他看见伏商身后的武陵掌门再次举剑,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伏商推了出去。

  手中的流霜刹那间寒气大盛,发出了姜朝眠从来没有见过的夺目光芒。

  那一瞬间,姜朝眠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身体中有一大股热流沿着浑身灵脉奔涌而出,带着他和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在空中还恍恍惚惚地想,这感觉,是不是就是武侠小说里面那些大侠的顿悟时刻?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伏商在身后怒吼“哥哥住手”——

  下一秒,只听“铛!”一声炸雷般的脆响,流霜迎上铁灰色的剑锋,两股灵力相撞的冲击力如同波浪一般将两人狠狠撞开!

  姜朝眠整个人被弹飞出去,好在才飞了没两步,就被赶上来的伏商稳稳接在怀中。

  再反观武陵掌门,也足足退了十好几步,撞倒一棵树才勉强停住。

  姜朝眠靠着伏商气喘吁吁,要不是这会儿感觉太累,甚至高兴得都想起来转两圈:“哇我这么厉害!居然把他……咳咳咳,打、打飞了!”

  伏商不喜反怒,紧紧掐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恐慌:“谁让你动手的!”

  “你……呼呼……干嘛凶我?呼……怎么不能打?这不是……呼……打赢了!”

  姜朝眠说了两句才发现不对,他明明就歇下了,怎么还喘得越来越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就像刚空着肚子跑了五千米,冷汗淋漓,恶心想吐。

  伏商也发现了,搂着他的手臂骤然缩紧:“哥哥,你……”

  “……姜家小子,倒是老夫小瞧你了。”

  武陵的掌门闾丘侯从树下站起来,神情不虞地打断他们。

  他看上去年纪比同龄的圣沅要大上二三十岁,是个瘦精精的老头,仙气没多少,倒像路边摆摊骗人的算命先生,一张脸很接地气。

  就是跟名字一样,有点像猴。

  姜朝眠看着那张猴脸,在心里大声地“靠”了一句。

  虽然身后的树齐腰断了,但这人连脸色都没有变,显然并没有因为那一下受到多少伤害。

  看着他握剑走过来,姜朝眠当即紧张起来,勉力想支撑着站起来挡在伏商前面,结果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软得像面条,泛着一股十分不正常的空虚。

  “小、小伏,你的伤……快走……”他抓着伏商的衣襟,压住心慌小声催促他。

  伏商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站着没动。

  闾丘侯率先笑了:“你这是……哦?有意思……姜家小子,你体内的灵力根本不是你的,你也敢滥用至此。刚才那一下,只怕要了你大半条命吧?”

  呸,少诅咒你姑爷爷。

  姜朝眠头晕眼花还想着顶嘴,伏商却伸手把他的头压向自己肩膀,不让他动弹。

  “解药,拿来,”伏商冷森森地说。

  闾丘侯原地踱了几步,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笑话。“你不逃,就是为了这个?哈哈哈哈!”

  “梁渠啊梁渠,想不到你在金鳞陂下关押了千年,竟关成了一个痴情种!一头为祸人间的凶兽,竟然会爱上一个人族,你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吗——”

  姜朝眠终于忍无可忍,梗着脖子爬起来大啐了一口:“关你屁事……唔!”

  伏商再次强行把他的头镇压下去,连声调都没变,冷冷地说:“至少我不会对自己的同族下毒。再说一次,解药。”

  “他背叛了自己的族群,死有余辜,”闾丘侯慢慢竖起手中佩剑,“而且这也轮不到你操心了,你自有你的去处。”

  说完,闾丘侯往右侧走了两步,他的脚下陡然亮起一个完整的伏妖阵!

  并且从法阵的位置看,他刚从树下走出来的时候,脚下就已经开始布阵了。而刚才那些狂妄自大的挑衅,不过是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

  意识到这一点,姜朝眠身上的冷汗越发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这人太狡诈!

  他现在眼前全是重影,但即便看不清楚那法阵的模样,也能感受到阵中传来的凌厉杀气。

  不行,伏商有伤在身,体内还有咒钉克制,肯定打不过……

  他揪住伏商的衣领想让他先走,却感觉对方温热的手掌轻轻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然后小心把他放了下来。

  姜朝眠急得要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伏商——!”

  姜朝眠抓了个空。

  随后,耳边响起一声类似虎啸的怒号,眼前唰地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好大好大一只猫……差不多快赶上他在太清山的小楼那么高!

  白色巨兽迎着闾丘侯的剑,跃到半空中猛冲过去——姜朝眠的心跳霎时飙上两百——然后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踩过他胸口的猫爪子一脚踩碎了那个法阵。

  盛气凌人的伏妖阵就像坏掉的电灯泡一样,虚弱地闪了两下,彻底归于寂灭。

  姜朝眠:“???”

  而后,那只看起来肉乎乎又笨拙的爪子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一巴掌将闾丘侯和他的剑甩了出去。

  不等他落地,一大团翠绿鲜亮的火焰从梁渠口中喷涌而出,将闾丘侯整个吞没进去,从头烧到了脚。

  姜朝眠没能听见一声惨叫,也看不见闾丘侯在火中是如何挣扎的,只看这那团火兴高采烈地烧了约莫两三分钟,渐渐趋向熄灭。

  人不见了。

  铁灰色的剑变成了黑灰色,宛若一截焦炭,掉落在地上,碎成几段。

  梁渠甩了甩头,缩回普通老虎的大小,落地转头向姜朝眠跑来。

  姜朝眠呆呆地任由那颗大猫的头在自己腰间拱了几下,才慢慢回过神来,啪啪地拍了两下手掌:“小伏……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大伏了……”

  大猫歪歪头,疑惑地问:“为什么?”

  姜朝眠摸着手感极佳的梁渠毛,想起刚才那座“猫楼”,心有余悸地说:“太大了,以后咱用不着那么大的……”

  话音未落,姜朝眠忽然用手痛苦地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直直地往前栽倒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瞳孔里最后倒映出的,是伏商无限趋近的俊美脸庞,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罕见的恐惧和失措,近乎扭曲。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但姜朝眠已经完全听不见。

  他想说不要怕,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

  就此坠入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朝眠在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在往自己手臂里钻。

  他第一反应是那姓宁的死变态又在给他扎针,于是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谁知抬了半天,压根感觉不到手在哪儿,身上还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痛得想大喊大叫。

  姜朝眠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叫了,他嘴唇刚一张开,还没听见自己叫,立刻听见伏商欣喜若狂的声音:“哥哥?哥哥!来人!哥哥醒了!”

  接下来,他被人极其小心地揽进一个暖和的怀抱。

  伏商的嗓子哑得像几个月没睡,在耳边一叠声地反复叫他:“哥哥,哥哥,哥哥。”

  姜朝眠在这单曲循环的闹钟声里,费了老大力气,终于颤巍巍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床边围了一圈人,有巫族的两位长老和圣女,有端木华,居然还有他的师兄林汀。人人脸上都挂着沉重的担忧和愁绪,简直像来给谁送终……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头顶。

  姜朝眠的脸颊被捧起一边,转向身后抱着他的人。

  伏商的眼底沉着浓厚到疯狂的郁色,手上动作却轻得像在拈起一片飘飘欲飞的羽毛,叹息道:“哥哥,你终于醒了。”

  姜朝眠混身疼得发麻,只能以额头蹭了蹭他的脸以示安慰,开口问:“我怎么了?我睡了多久?”

  端木华呜咽着抹了一把眼角,“朝眠兄,你都快昏迷一个月了!可吓死我们了!”

  姜朝眠:“……”啥???

  差点当了植物人的姜朝眠一脸困惑:“我……我这是怎么了?圣沅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毒?”

  既然他现在醒了,是不是表明毒已经解了?

  巫易摆手:“毒没事……也不是毒,那群狗玩意儿给你下的就是枯骨祸,姜公子不必担心,对你无碍。”

  姜朝眠:“????”

  枯骨祸怎么会到书院手中?

  “那我现在这是……”姜朝眠更茫然了。

  “要是中毒就好了,”一个陌生中带点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

  姜朝眠:“……”不是,这是哪位兄弟这么不会说话?

  然后,说话的人走进屋子里,径直走到床前摸了摸脉,面色沉重,“你这可比中毒麻烦多了,小子。”

  姜朝眠呆滞地看着屋里出现的人,半晌忽然反应过来:“郑……郑老先生?!”

  郑瞿风微微颔首,而后皱起眉头:“我当时不是提醒过你么?如果不想死,就不可再随意使用灵力。”

  “我没用啊,我明明就天天偷懒……”姜朝眠理所当然地回道。

  抱在他腰间的手蓦地紧了紧,但很快好像怕弄痛了他,立刻又松开来。

  姜朝眠回过头,看见伏商面无表情地咬紧后槽牙,仿佛在跟自己较劲。

  他反应过来,轻声解释:“那天……不是紧急情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