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华就像盲人骑瞎马, 在那四周胡乱找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追上那些带走姜朝眠的人。

  一来是因为担忧他姜兄的安危,二来……他一想到要独自回去告诉伏商姜朝眠丢了这件事, 就觉得两股战战,小命休矣。

  可惜, 他连姜朝眠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最后只能崩溃地哭哭啼啼往回走。

  才一靠近客栈, 端木华就远远看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 一头银色短马尾束在脑后, 像主人本人一样嚣张。

  端木华按下剑头跳下来,脚一软,差点一个轱辘径直滚到伏商脚底下去。

  他一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眉间拢着不耐烦。

  “我哥呢?”伏商问。

  听起来像“杀了你”。

  端木华哆哆嗦嗦站起来, 说出提前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朝眠兄说他发现了凌飞仙长的踪迹先去追人了等追到了人他自己就会回来让你不用去找他。”

  很好,一个字都没结巴,根本不像在撒谎。

  伏商看着念经一般一口气都没停过的端木华,往前走了一步, 眼神像冰冷的刀锋刺进他的皮肤里。

  接着,端木华蓦然觉得脖颈一紧, 就被伏商一只手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你敢骗我?”伏商阴沉着脸, “你把哥哥弄到哪儿去了?”

  端木华喘不上气,憋得满脸通红, 生理性泪水成串往下掉,嘶哑着声音说:“没、没有, 是真的……我有、有朝眠兄的传音符,你听——”

  伏商一把夺过那张纸条, 重复听了两遍,确认是姜朝眠的声音。

  但他的脸色依然丝毫不见好转,冷声问:“他往哪里走的?”

  往哪里走?这要怎么编??

  情急之中,端木华胡乱指了与太清山相反的一个方向:“那边!”

  既然姜兄想瞒着伏商,连地点都不让他知道,这样说总没错吧?

  伏商看过去,见那确实是兮归里的方向,总算信了一半,松手放开端木华,转身就走,“我这就动身去追哥哥。”

  端木华猛灌了一口新鲜空气,站在门口咳嗽半天,边咳边喊:“可是、朝眠兄让你……咳咳咳不用去找他!”

  伏商连头也不会,早走得没影了。

  端木华缓过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一跺脚,追了上去。

  追到房间门口时,伏商刚把姜朝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收拾好,正把乾坤袋往自己身上拴,看见他马上皱着眉头道:“干嘛?你也要去?用不着你。”

  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端木华现在焦虑得仿佛一块火上的碳,满耳朵都是心脏冒烟的滋滋声,根本没听出对方的嫌弃意味,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走来走去。

  伏商懒得再问,推开他往外走,“不准跟上来。”

  恰逢此时,巫族的三人也走出门来,惊奇地望向他:“梁渠大人,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别管。”

  “等等!”

  伏商和端木华的声音同时响起,伏商忍无可忍,生怕对方的磨磨叽叽耽误了他追人,厉声道:“又怎么了!”

  端木华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豁出去般,“对不起,我刚刚骗了你。”

  “朝眠兄不是去找人,是被他爹带人抓走了。”

  “什么?!”

  “被谁抓走了???”

  几人惊呼的同时,端木华咻地一下被伏商隔空抓到面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伏商那双原本属于人类的黑眼睛缓缓被金色充满,像是控制不住一样,露出了兽的特征。

  端木华现在反倒镇定下来,一五一十把刚刚发生的事如实交代了一遍。

  “按理说朝眠兄特别叮嘱过我,我不该违背诺言……”端木华愁眉苦脸,“可是我看见姜掌门带来的那些人里,有好几个都是熟面孔。我刚才想起来,好像在蓬莱书院帮忙的时候见过他们。”

  如果真的只是当爹的教训儿子,那姜万信把人抓回太清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但书院的人既然介入了,说明这压根不是家务事。

  姜朝眠真的能自己一个人对付书院吗?

  怎么想,都应该是千古大凶兽更可靠吧??

  “伏公子,我、我担心,他们是冲你来的。朝眠兄肯定也意识到这点了,才故意让我这么告诉你。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对朝眠兄用刑拷问唔唔唔?!”

  巫云空一把捂住端木华的嘴把他拖走,补救道:“梁渠大人,您先别急。以姜公子的聪慧,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化险为夷,更何况那是他的生身父母……”

  然而已经晚了。

  巫云空的话还没说完,震怒中的伏商遽然就地变回原身,暴涨的身形瞬间将整个客栈二楼撑得炸裂开来,屋檐轰然倒塌,木片砖瓦四下飞溅。

  待众人躲避过后再定睛一看,原地空空荡荡,一头雪色金瞳的兽眨眼间便没入云层中,消失了踪影。

  巫易脸色骤变,对巫里喊道:“糟了,咒钉还需至少三日的运功才能暂时压制,大人突然如此使用妖力,只怕咒钉很快就会反噬发作,我们得赶紧追上去拦住他!”

  说完,这二人也随后隐没了身形。

  留下端木华和巫云空站在如同被炸过一样的客栈二楼,面面相觑。

  端木华想了一会儿,对巫云空行了一礼:“圣女大人,我、我也得去太清山帮朝眠兄,春菏这边的病人只能辛苦你了。”

  巫云空扶额,叹息道:“你去吧。”

  “梁渠教”才初具规模,她还不能走,必须要带着巫族人留在这里,替他们刚复苏的神灵开疆拓土。

  ……

  太清山。

  姜朝眠猛然睁开双眼,一个翻身想坐起来,胸口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从半空中重新摔回床上,剧烈地喘息几口。

  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他的小臂上安抚地拍了拍,随即把一根灵针扎进他的皮肤里。

  姜朝眠一阵痉挛,手臂所在的半边身子彻底瘫软下去,一点力气也聚不起来。

  扎针的人望着他笑:“少门主,请乖乖地躺好不要乱动。您之前身子骨就虚弱,如今又受伤不轻,还要好生将养才是。”

  姜朝眠咬紧牙关,从唇缝中挤出几个深恶痛绝的字:“宁、以、礼。”

  宁以礼微微一笑,轻弹了一下露在外面的针头,痛得姜朝眠倒吸一口凉气,和气道:“少门主还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

  姜朝眠缓了好一会儿,才冷冰冰地说:“别叫我少门主,我早就不是清风门的人,也不是姜万信的儿子,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把我抓回来,究竟想干什么?”

  从一开始,姜朝眠就不相信姜万信这种无利不起早的老贼,会突然有兴致来捉他一个废子。

  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

  唯一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的,除了梁渠,不做他想。

  所以他明知道打不过,也拼命想办法把他们引开,生怕他们发现了伏商的踪迹。

  伏商体内的伤还没好,又在镇压咒钉的关键时期,万万不能出岔子。

  好在如今看来,那些人并没能找到伏商,想必巫族的人把他藏得很好。

  只要端木华不说漏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伏商就是安全的。

  要想从他嘴里掏出伏商的下落,姜万信这傻der最好死了这条心,姜朝眠轻蔑地想。

  孰料宁以礼看着他,一脸无辜地说:“少门主误会了,门主从来没想过要对您做什么,真的只是让在下替您疗伤而已。”

  “哦对了,看得出您离山之后一直荒于修炼,灵脉大不如前。既然现在您已经回家,我们就还照之前老样子,该泡的药该扎的针可一件不能少哦。”

  姜朝眠看着那密密麻麻排开的灵针,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脸一白,破口大骂:“姓宁的死变态你离我远点!滚、滚开!!你等着,等老子下了床第一个拧掉你的头!你$%^$^%$#……”

  宁以礼对姜朝眠的口若悬河充耳不闻,刚施法让灵针浮起,一个男声骤然响起:“宁医仙。”

  姜朝眠抬头一看,面露欣喜,语带哽咽:“大师兄!”

  林汀没有立刻理会他,而是盯着起身对他行礼的宁以礼,威严道:“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宁以礼迟疑道:“可是门主……”

  “你别忘了,我才是掌门亲自指定的下任掌门。宁医仙方才叫他少掌门,是在故意打我的脸吗?”林汀冷冷地问。

  “……以礼不敢。”

  宁以礼顺从地收起灵针,临走前十分不甘心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姜朝眠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宁以礼一走,林汀顺手落下一重结界,这才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着急上前:“小师弟,你没事吧?!”

  姜朝眠就像和亲人久别重逢,呜哇一声扑上去,和林汀来了个狠狠的拥抱,“大师兄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林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有师……兄在。”

  姜朝眠没有注意到林汀那个微妙的停顿,抹了一把眼睛,泪汪汪地夸他:“师兄你现在好厉害啊,比以前可威风多了!早该这样了,别对那些人太客气!”

  林汀有点不安:“师弟,你就不怪师兄抢了你的位置吗?”

  姜朝眠怪道:“什么叫抢了我的位置?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师兄这是替我受苦了,我谢师兄还来不及呢。”

  林汀:“……”小师弟真是一点没变啊。

  他稍微放下心来,替姜朝眠把了一回脉,又取来一枚聚灵丹让他吃下。

  “伏商没被发现吧?”林汀问。

  姜朝眠咀嚼的动作一顿,迟疑地看向林汀:“大师兄,你知道……”

  “伏商是梁渠吗?我当然知道。”林汀神色平静。

  姜朝眠想了想也对,现在估计全修仙界都知道他和梁渠逃跑的事,于是咽下嘴里的药试图解释:“师兄,伏商他根本不像外面那些人传的一样,他……”

  林汀:“我知道。”

  姜朝眠:“他从来都没有……啊?你……你知道?”

  林汀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难为情的笑容,“师弟,对不起,有件事……瞒了你很久,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姜朝眠呆呆地:“啊?”

  林汀:“其实,伏商做我的师父已经很久了。没有他,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姜朝眠:“……啥?”

  林汀:“而且你们离开太清山之后,他也仍旧会每旬来梦里教我练功。后来他是梁渠的事……我当然也知道了。不过你别担心,师兄想得很清楚,伏商他……”

  姜朝眠:“等等等等。”

  林汀:“?”

  姜朝眠:“你是说,伏商他,每个月都有好几次与你梦中相会?”

  林汀隐约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还是实诚地点点头:“对。”

  姜朝眠的声音拔高:“……背着我?”

  林汀:“主要是他怕你知道他的身份会……”

  姜朝眠:“你俩,每个月,都背着我幽会?!”

  林汀:“……”

  幽……什么幽会?

  他这时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讷讷地看着小师弟气得通红的脸,结巴道:“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