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菏城内依旧人烟稀少, 一派凋敝的景象。但至少开始零零落落有了人。

  甚至有少数不怕死的店家商铺开了门,重新做起了买卖。

  姜朝眠和端木华在一家馄饨摊子前停下来,一人要了一大碗鸡汤馄饨, 两碟酱瓜,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牛肉包子。

  姜朝眠大病初愈, 其实就是馋,也吃不了那么多, 边吃边喝摊主聊天, 问他怎么现在还敢到外头来出摊, 就不担心染上枯骨祸。

  摊主是个七十来岁的干巴老头儿,脸上的皱纹像是被风化的岩石,又深又利,苦着脸叹气:“怎么不怕?可怕有什么用?继续这么在家躲着,就算不染上那怪病, 饿也得饿死,倒不如给我老头子一个痛快!”

  临走时,姜朝眠在桌上留下一枚灵石,把那摊主惊得语无伦次, 涕泗横流地朝他道谢。

  姜朝眠大方摆手,这也是托身边这位“落魄”富二代的福, 要不是有端木华这阵及时雨, 他现在哪还有钱帮助别人,吃碗馄饨都得要个少肉的。

  离开馄饨摊后, 两人又陆陆续续遇到了一些开门的店铺。

  春菏种粮食的人很少,大部分城民不是茶农就是小摊小贩做买卖的, 现在没了经济和食物来源,长久这么关下去也是个死。

  是以, 巫族在这里偷偷开展“梁渠崇拜”,才会尤其顺利。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自己拜的是凶神还是恶煞?能保命的才是真神。

  这不,他们不过逛了小半个时辰,就遇到两个人偷偷摸摸给他们塞小传单,传单上写着诸如“信梁渠百病消”一类的胡话,还画了一个简陋的猫猫头以示尊重。

  姜朝眠本来以为传“猫猫教”这事儿是巫族的人亲自执行的,没想到居然还有民间志愿者,便逮着后一个问他为什么要干这个。

  那人挣扎不得,带着一脸被迫交出银行卡密码的不甘道:“神使说了,谁发展的信众多,谁便可以优先得到梁渠大人的庇佑!万一不幸染病了,就能比别人先治!”

  姜朝眠:“……”

  这种事怎么还卷起来了!这是插队卡吗?!

  他看了看手上的“传单”,上面详细记载了要如何信奉这位“新神”,信奉之后又要到何处寻找神使,接受梁渠的赐(zhi)福(liao)。

  ……别说,巫里和巫易倒是比书院那群蠢蛋更适合搞传销。

  与其道德绑架大众,不如许以重利。

  巫族人真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啊。

  就在姜朝眠和端木华对着那小小“传单”啧啧称奇的时候,横斜里忽然猛地窜出来一个人,拦在他们身前。

  这人身上衣着褴褛,从头到脚破烂流丢,最可怖的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处处红斑——一看就是染了枯骨祸。

  端木华吓得拉着姜朝眠连退两步,生怕他不小心被碰到。

  不想这人神志却清醒得很,一双眯眯眼死盯着他们,流露出贪婪的蛇蝎之光。

  “识相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他恶狠狠地拿着剑比划着,“看见我身上的伤了吗?这可是枯骨祸!管你什么修为,被我沾上一下都是个死!”

  这人居然还是个修仙的。

  端木华唰地抽出剑挡在姜朝眠身前,紧张道:“朝眠兄你快走,这儿交给我。”

  反正他要是感染了还能治,姜朝眠要是再来一次,大家都得掉层皮。

  姜朝眠没说话,伸手在怀里的乾坤袋中掏着什么。

  那强盗看他动作,得意道:“你这同伴可比你聪明!你还想跟我打?你可别忘了,我就算打不过你,碰你一下你也完蛋!”

  端木华不理他,“朝眠兄,你走啊!”

  姜朝眠终于动了。

  但他没走,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刚刚掏出来的东西用力弹射出去。

  那人措手不及,脑门儿上挨了个正着,哎哟一声,结果摸摸额头,发现既不疼也不痒,大笑起来:“就这水平还敢偷袭你爷……唔啊啊啊啊啊啊!”

  端木华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扔了剑,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脸颊惨叫起来,不一会儿就滚到地上去,痛得以头抢地,口齿不清:“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我的牙啊啊啊呜呜呜!”

  端木华:“……”

  姜朝眠在端木华身后拍拍手,一脸兴奋:“怎么样?你们修仙人肯定没吃过根管治疗的苦吧?让你尝尝无麻药开牙髓掏神经的滋味!”

  看着那人像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口水控制不住往外淌,端木华莫名感觉自己也有点牙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东西是他做出来的,朝眠兄的话是一句也听不懂的,但这些都不妨碍他觉得汗毛倒竖。

  起先朝眠兄跟他提要求的时候,他还想不明白。

  “可是,让牙齿模拟这样的痛有什么用呢?这也不会造成什么真实的损伤,而且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痛起来忍一忍不就过去了?”端木华当时是这么问的。

  姜朝眠邪魅一笑,回答他:“一看你们就没吃过牙疼的苦。”

  修仙人士个个身强体健,谁不是能活个几百几千岁,加上人人辟谷成风,怎么可能有蛀牙这种健康问题?

  于是,好奇的端木华在第一次做好这件攻击性灵器的时候,拿自己做了试验。

  反正又不会受伤又不会死人,他倒是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厉害……

  “阿花,阿花!你这东西效果当真好啊!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灵器师!”

  姜朝眠兴高采烈,用力拍了拍端木华的肩膀,把他从那个可怕黑暗的试验结果中瞬间拉回到现实。

  端木华浑身哆嗦了一下,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好狠,他的姜兄好狠。

  怪不得姜兄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那人在地上打了半天的滚,含混不清地求饶,再仔细一看,他身上那些可怖的红色斑痕竟被蹭掉不少。他们这才发现,什么伤口,都是用红色颜料兑了水染上去的。

  姜朝眠便决定不再理会,扔下他不管,拉着端木华走了。

  “朝眠兄,不用给他解药吗?”

  “疼一疼的事儿,还给什么解药?怎么,你这灵器效果能持续多久?”

  “三、三天。”

  “……嘶,阿华,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啊。”

  “……不是我……”

  阿华委屈,但阿华不说。

  折腾半日,姜朝眠如愿以偿,精神大好,掐着时间准备在伏商出关前,再赶到巫云空那儿撸一会儿小灰。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客栈走。

  头顶的天空突然之间暗了一暗,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行人蓦地从天而降,落在二人面前。强横的灵力波动扩散开来,搅起一阵烟尘斗乱。

  姜朝眠和端木华这回反应极快,双双在第一时间拔出各自的佩剑,飞速后退。

  然而不过退了两步,他们就撞上了另一群人。

  被包围了。

  方才对着那神经病不慌不忙的姜朝眠,此时的手指紧紧抓住剑柄,骨节发白,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面带郁色,用一种冷漠不耐的语气问来人:“你来干什么?”

  为首的人往前走了两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训道:“孽障。这就是你对你爹的态度?”

  姜朝眠笑了,“您不会忘了吧?咱俩早就断绝父子关系了,您没我这个儿子,我也没您这个野爹。”

  姜万信大怒:“你!!!”

  端木华瞠目结舌,看看姜万信,又看看姜朝眠,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参与这一场家族内部的恩怨。

  他靠向姜朝眠,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问:“朝眠兄,你爹这是想来求你回家的吗?”

  姜朝眠瞥了姜万信一眼,朗声道:“不知道啊,谁知道是不是来求我回家的。反正就算他跪下给我磕头,我也不会回去的哦。”

  姜万信:“…………”

  没想到,一贯死要面子不容忤逆的姜万信竟然能生生忍下怒气。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没错,我虽已将你撵出我清风门,但你毕竟为我所出,乃是我姜万信唯一的儿子。眼下修仙界风雨飘摇,你也应当吃够了前尘教训,这就与我一同回山,担起你身为少掌门的责任。”

  姜朝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你有病吧?”

  “你说撵我就撵我,说要我回去就要我回去,你以为儿子是什么?山门口那块想换就换的垫脚石?”

  姜万信额头青筋蹦起:“你就不为你娘……”

  “别装了,我走的时候她也没多舍不得,”姜朝眠打断他,“我不回,你走吧。”

  说话间,姜朝眠一直挡在端木华身前,偷偷在身后冲他比手势,让他找机会先走。

  就在端木华一头雾水时,只听对方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随后姜万信一声令下,带着人突如其来地朝他们发动了攻击。

  门徒足有数十名之多,加上有姜万信亲自领军,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分开走!待会儿汇合!”姜朝眠仓促中冲端木华喊了一声,然后御剑往他的反方向不要命地冲出去。

  端木华慌作一团,本能地先按照姜朝眠的指示跑了。

  直到跑出去片刻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后压根没有追兵,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清风门是来抓姜朝眠回家的,他跑了有什么用?他这一走,岂不是把姜兄留给了那些人?

  端木华惊慌失措地往回赶,但不过短短一会儿,原地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他颤抖着手,拿出刚才分开时姜朝眠塞给他的传音符,指望着对方是要告诉他汇合的地方。

  然而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跟伏商说我找到了凌飞仙长的踪迹,我先追上去看看……让他不用来找我!找到人了我就回来—— ”姜朝眠急道。

  接着,一阵兵荒马乱后,传音符彻底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