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身上的蛊虫尚未全部驱尽, 但都已失去活性,身上的伤口也不再继续溃烂,变成了普通的伤口。

  在仔细包扎的纱布之下, 这些一直火辣辣的伤口渐渐被一种温和清凉的感觉包裹,痛觉得以麻痹。

  姜朝眠好奇地摸了摸, “这是什么药?怎么镇痛效果这么好。”修仙界的布洛芬?

  “不知道,你喜欢我让巫族的人多做点, ”伏商不在意道。

  巫族作为梁渠的忠实信徒, 对梁渠本渠的要求自然唯命是从, 两位长老给出的药物镇痛效果一流。

  姜朝眠高兴点点头,脑子里构想着一百种如何推广仙界“布洛芬”并成为药界大佬的方案。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碰了下他的额头。

  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抬手挡住:“干嘛?不要对我用昏迷术了,我现在好得很, 不想睡了!”

  他睡了四五天,现在腰酸背痛,感觉好像浑身都散架了一样。

  “不是昏迷术,我只是想试试你还有没有发烧。”伏商说。

  昏迷术他也就前两天用过一次。

  这术不比普通的昏睡咒, 为了让人达到深度昏迷以至失去痛觉的地步,会对神魂造成一定损伤, 如果不是姜朝眠最后实在熬不住了, 他说什么也不会用。

  姜朝眠哦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蓦地伸出两只缠得像纺锤的手,一左一右捧起伏商的脸颊, 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怎么样,还烧吗?”他心如止水——至少表面心如止水地问。

  伏商那双狭长锋锐的丹凤眼唰地一下变成了两颗桂圆, 呆呆地看着他,赧然的红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上。

  人类有多久没有这样主动地碰过他了!?

  “哥哥,你……”伏商有点发怔。

  姜朝眠飞快地放开他,掩住狂跳的心脏缩回去,若无其事道:“没烧了吧?”

  姜朝眠人是没烧了,现在换成了伏商烧得慌,心烧。

  他当然不肯就这样让他随便揭过去,追上前双手把人困在中间,头往前一凑,就要拱上去再多讨几回更深的亲昵——

  门嘭地一声被人撞开,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声音。

  “姜兄!姜兄!!姜兄我来看你了!!!姜兄你好……”

  端木华往里冲了一半,戛然而止,尴尬地维持着竖扎马步的样子,停在半道上,“……些了……吗?”

  姜朝眠在听见声音的一刹那,就慌慌张张把伏商推了出去,伏商是一点没防备,整个人仰跌过去,撞上了身后的床板。

  他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端木华。

  端木华后颈汗毛直冲云霄,声音小得像蚊虫叫唤:“我……我来得不是时候?哈,哈哈,我……我这就走,你们忙、先忙……”

  “等等!端木兄留步!”姜朝眠坐起来叫住他,面颊绯红但神色正直,“我们不忙!刚才是小伏在给我上药,已经结束了。”

  说着还用力给伏商递眼色,让他赶紧把客人请过来坐下。

  伏商一脸杀气腾腾,砰地扔了把椅子过去。

  端木华颤颤巍巍坐下,夹手夹脚把自己缩成一团。

  仿佛在等待接受审讯。

  姜朝眠被伏商扶起来,靠在对方肩上,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而且看起来好像还知道他生病了。

  端木华偷瞄了伏商一眼,规规矩矩答道:“是伏……梁渠大人告诉我的。”

  姜朝眠惊奇地看向伏商。

  为了守住伏商的身世秘密,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对端木华透露过分毫,甚至不敢联系他,担心因此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伏商怎么会相信端木华一个外人?

  端木华也感动万分:“是啊,想必梁渠大人一定是被我和姜兄之间纯真坚实的友情所打动,所以才对我交付了宝贵的信任!”

  伏商冷冷道:“你背叛了我也没关系,到时候,把你们端木家的人都杀干净便是。”

  端木华:“…………”

  姜朝眠:“……”

  端木华以悲愤委屈的眼神看向姜朝眠:你看他!我好歹还辛辛苦苦给他提供了那么多话本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姜朝眠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回头就把那些话本子都给我烧了!

  端木华:“……”

  懂了,他就是过河拆桥里的那座冤种桥。

  姜朝眠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华,所以你已经知道,伏商就是梁渠了。你……为什么还愿意一个人来找我们?”

  现在终于知道叫人家“阿华”了!

  端木华带着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得意道:“就算伏公子不说,我那日也猜到了。你忘了?酆尘那老头儿来追你们的时候,我也在场呢。”

  “那……端木家没关系吗?”姜朝眠问。

  “不用担心,”端木华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就算日后被发现,我爹也会说我是自己跑掉的。走之前我俩连断亲书都写好了,一旦东窗事发,我爹就会公之于众,不会连累他们。”

  姜朝眠:“……”

  姜朝眠懒得纠正他的用词,感激道:“你不必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站在梁渠身边,就是与书院为敌,与整个修仙界为敌。他有充足的理由,但端木华远不到非得这么做的地步。

  只要不在今后对他们举起敌对的剑,姜朝眠就觉得非常满足了。

  端木华却摆摆手,认真地说:“朝眠兄,你不要谢我,我这么做并不只是图自己一时之快,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

  端木华告诉姜朝眠,如今端木家的两座矿山已经完全收归三大书院所有。为着“缉凶”这一大公无私的目的,如今从矿脉中开采出的一分一厘,都不再属于端木家,一律充作公用。

  至于这“公”究竟是去了哪里,他根本不清楚。

  “你不知道,就连我现在想用钱,都得去问他们书院的死老头儿们支取!”端木华出离愤怒,“我!堂堂端木家继承人!用自家的钱居然要问过什么狗屁书院的意见!而且他们还经常都找理由驳回我!!”

  姜朝眠安慰他:“消消气消消气,这种事我以前也遇到过不少!”

  端木华一愣:“啊?你……你们太清山也被征用了?”

  姜朝眠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上辈子狗领导随随便便改方案改预算的例子,简直是罄竹难书!

  端木华接着道:“我看他们不像什么好东西,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梁……伏公子,动静闹得比伏公子本人可大多了。再说了,我与朝眠兄是好友,我自然相信你。你说梁渠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所以,我就说服了我爹和家中族老。”

  与其说是他说服的,倒不如说是端木家有着修仙界“金融大鳄”的敏锐,不愿意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若是全心全意为书院鞠躬尽瘁,那照现状来看,他们最终整个家族只会落得被吞噬殆尽,彻底成为书院附庸的下场。

  更何况,书院对上上古凶兽,也未见得就是百分之百的赢面。

  倒不如赌一赌。

  这笔帐,端木华或许算得糊涂,但端木家的掌舵人却很清楚。

  “伏公子,朝眠兄,你们放心。虽然现在只有我一人投奔你们,但我绝对能代表我们端木家的意思。只要你们需要,我们端木家一定倾囊相助,”端木华最后说。

  姜朝眠毫不见外:“那太好了!你这次带钱出来了吗?我们现在可缺钱了!”

  端木华和他一拍即合,激动道:“我就知道!听伏公子说了,我特意去支了一笔!”

  他掏出三个乾坤袋,丁零当啷掷在桌上,豪气万丈:“这里头有1500枚灵石,够不够?不够我再偷偷叫我爹送些来!”

  姜朝眠:“??”不是说不便支取吗?

  端木华骄傲道:“我说我在制作对付梁渠——对不起啊伏公子——的灵器,需要很多银钱。”

  姜朝眠沉默半晌,冲他竖起大拇指。

  偷前司的钱去投资新东家,他这位傻兄弟在职场的成长可真够快啊。

  “对了,”说起灵器,姜朝眠突然想起来,“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东西,做出来了吗?”

  端木华高兴道:“有有有,我这回出来把所有做出的成品都带走了,好大一袋呢!你等着我给你拿……”

  “行了。”

  一旁的伏商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

  “哥哥的伤还没好,需要休息,不重要的事过两日再说。你出去吧。”

  端木华不敢说话,讪讪地缩回手,站起来退了两步。

  他原来就很害怕伏商,现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更害怕了!不管他再怎么相信他的好兄弟姜朝眠,相信梁渠不会随便伤害他,这种刻在血脉里的本能也是无法控制的。

  但反观姜朝眠,笑死,好像根本就没什么血脉。

  姜朝眠瞪大眼睛开始撒泼,用力推伏商:“谁说我没好?我好了!我现在一个能打你三个!你别拦着我,我要看我的灵器!端木华!端木……唔唔!”

  床上的幔帐倏然落下,端木华眨了下眼,人就已经被送到了门外。

  他面红耳赤地捂着耳朵,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匆匆跑下楼去。

  都这样了,梁渠为什么还不感念他的话本子!

  此时的床帷中。

  端木华所想象的事情,其实一件都没有发生。

  姜朝眠负气面朝里侧躺着,伏商只要试图朝他伸手,他就开始哎哟哎哟喊痛。

  叫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百转千回。

  任谁听了都得说声假。

  然而伏商偏偏就要信,或者就算是不信,也投鼠忌器,哦不,畏首畏尾地不敢碰他,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最后还只能求饶:“好好好,我不碰你。哥哥,到底哪里痛?”

  姜朝眠转过身,看到伏商眼睛里真真切切的担忧,先心虚了,小声说:“那现在不痛了。”

  伏商眼巴巴地问:“那我,那我可以碰一下哥哥的头吗?”

  像刚才那样。

  像之前被端木华打断的那样。

  姜朝眠脸红了,眼珠子到处乱飘,咕哝道:“哦,那就……”

  “——梁渠大人!姜大人!”

  巫里巫易的声音齐刷刷响起来,响彻房间。

  姜朝眠:“……”

  伏商:“…………”

  伏商一抬手,将房间的门轰出一个大洞。

  “这门不能要了。”他森冷道。

  姜朝眠强忍住没笑出声来,伸手挥开帷帐,向不远处僵滞在原地的巫里巫易两位长老招呼道:“您二位来了,快请进。小伏?去给长老们倒茶。”

  伏商带着满身杀气站起来,倒水,摔下杯子,“喝。”

  巫里巫易抖抖索索端起来灌下去,看表情像在喝绝命毒药。

  姜朝眠客气道:“两位比我年长,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用叫我大人。”

  巫里嘴快:“啊?那要不,叫夫人?”

  姜朝眠:“?”

  伏商的表情瞬间和颜悦色起来,提起茶壶:“还喝吗?我再给你添点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