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死了几个人?”

  端木华正在伏案疾书, 抬头一看,见姜朝眠站在案几前,翻阅着那摞已堆积如山的卷宗。

  “姜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端木华连忙让人给他上茶, 平时这位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的。

  谁知姜朝眠听完这话,动作明显一滞, 然后从脖颈到耳朵飞速窜红,支支吾吾:“哦……我、我睡不着……”

  端木华:“……”别说了, 就不该问。

  但这事其实也远没有到端木华想得那么深入。

  只不过是伏商晚上非要摸过来跟姜朝眠睡在一起, 结果今早醒来时, 姜朝眠就感觉自己被……戳着。

  而且伏商这人睡觉,就跟野兽圈地盘一样,把他箍得严丝合缝,水泄不通。

  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试图挣脱出去,那东西就蹭过来……蹭过去……越来越……

  最尴尬的是, 清晨这个时候,姜朝眠自己也正处于全方位醒着的状态。

  让画面看起来更加地不可描述,简直悖德。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恼羞成怒, 一巴掌把伏商拍醒,抄起剑鞘把他打出门去, 硬是撵回房间, 并勒令他从此不许踏进自己房门半步。

  “哦对了,小伏走的时……咳, 不小心掉了一本书在我这儿,是你给他的吗?”姜朝眠满脸疑惑, 掏出一本册子,封面上书“悠悠情无绝”几个大字。

  端木华脸一白, 忍住想要把书夺过来的冲动,干笑道:“啊,是、是的。是我……是我怕伏公子无聊,主、主动给他找了一些民间的话本子看着玩。”

  姜朝眠哦了一声,小声咕哝:“奇怪,他从小都没地方念书,居然也识字?”

  里面那些潦草的古字,他都不认识。

  端木华生怕他继续追问自己,赶紧道:“姜兄,今日还尚未出现新的死者。不过昨天夜里又死了一个。”

  姜朝眠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接过案簿翻看了一遍。

  “这人是上个月第三天被抓进来的,”端木华神色沉重,“和我们之前罗列出的案发日期大概对上了。”

  自打第一天之后,牢里再没有大规模死过人。

  但即便在加强守备和巡逻的情况下,依然每天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死因都惊人地相同——窒息身亡,没有外伤。

  姜朝眠后来发现,最初第一批死去的人当中,那两个例外者虽然不是同一天抓进来的,却和其他人是差不多时间案发的。

  之所以入狱时间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他们杀了人之后逃跑了,城主府的人没能立刻带他们归案。

  “所以,现在死掉的人,都是这些突然失去理智,又做出残暴行径的人,”姜朝眠说,“那是不是能说明,这些人……”

  “遭到了神罚?”端木华肃然起敬。

  姜朝眠:“……”

  “说明无故发疯的人,最后都会死。”他面无表情地总结,“你觉得,这像什么?”

  端木华看起来还想说“神罚”,但碍于姜朝眠正义谴责的目光,嗫嚅了两句,摇摇头。

  姜朝眠叹气,“你说他们像不像集体得了某种病?这病的第一个阶段是发疯,攻击身边的人,第二个阶段就是死亡。”

  端木华蹭地站起来,颤抖着声音说:“如果是瘟疫的话,那……那丹临城会死多少人?!”

  “先把城里所有的医仙都请来,配合验尸人把死了的没死的都好好再查一遍。就算查不出这东西的来源,也要弄清楚它会不会传染,是靠什么传染的……”

  姜朝眠说完,喃喃道:“虽然我觉得,以丹临现在的情况,传染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坐实了。”

  端木华浑身发凉,但仍然竭力镇定,照着姜朝眠的提议吩咐下去。

  “我们带回来那位苗姑娘呢?”姜朝眠问。

  “在城主府最偏远的一处内院住着,派了人看守,日常的生活完全没问题,”端木华道,“我看那位姑娘状态很好,每日还在院中练剑,不像要疯了的样子。

  “已经过去四五天了,不是说神光门从不会抓错人吗?”姜朝眠拧起眉头,又想起苗天衣说话的神情,脑海中隐隐约约浮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端木兄,从今天起,你派一个人跟着张宵,把他要带走的人全都带回城主府来,同那位苗姑娘一样,分开安顿。别让神光门带走自行处置。”

  端木华这下真慌了:“姜姜姜兄,你不会是怀疑神光门有问题吧?!”

  姜朝眠安慰他:“没事,就算他们真有问题,那问题肯定从你请他们来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事已至此,想也没用,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端木华:“……”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啊!

  姜朝眠无情地将端木华的哀嚎抛在身后,一个人出了城主府,决定再去城中转转,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到得一家售卖灵器的商铺时,他见墙上挂着作防御用的玉佩玲珑剔透,十分可爱,便忍不住逛进去多看了几眼。

  店家热情地向他推销:“仙君,这种玉佩对咒术防护效果一流!无论你多高明多隐蔽的咒术,一旦在它的范围内发动,它就会发光预警,还会炸裂呢!”

  姜朝眠:“……这么炸裂的防御灵器,还是一次性的啊?”

  “这又不贵,你多买几个不就用得久咯,”店家笑呵呵道,“再说了,咱普通人谁一天到晚能遇上那么多咒术?”

  姜朝眠觉得言之有理,刚想问问价,忽然有人往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姜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朝眠回头一看,居然是刚刚还在城主府跟他聊完天的端木华。

  他恍了一下神,莫名其妙地问:“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闲逛?刚才那些事都办完了?”

  端木华顿了一下,上前两步看着他道:“还没有,我这不是太累了,稍微放松一下么?这就回去了。姜兄看着精神不太好,注意多休息啊。”

  说完,端木华也没再逗留,转身走了。

  “客官……仙君!”店家叫他,“您还买吗?”

  姜朝眠忽然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好像听端木华说着话,听得有点昏昏欲睡起来,似乎真的精神不振。

  “不用了,谢谢,”姜朝眠莫名丧失了购物欲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准备先回府了。

  生意自然不能强求,那店家目送这年轻仙君出门后,回头准备再把这些玉佩拾掇干净点。

  岂料这一转身,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我的玉佩怎么都碎了?!”

  店家肉疼地把十几枚玉佩全取下来,看了半天,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最后恨恨道:“少城主新开发的这批东西有质量问题啊!我要退货!!”

  ……

  走到城主府门前时,姜朝眠一扫刚才的萎顿疲乏,大脑又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他挠挠鼻尖,正在奇怪端木华怎么会在这种紧急时刻去街里闲逛,就见端木华迎面朝他冲过来。

  他跑得魂飞魄散,头上发冠都散了一半,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惊恐,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姜兄救命——”

  姜朝眠伸手扶了他一下,困惑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端木华一呆:“什么?回哪?我一直都在城主府啊?”

  姜朝眠:“胡说,我刚才明明在灵器铺……”

  他话音一停,一股凉意直奔天灵盖。

  端木华没有出去过,那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谁?为什么要特意装扮成端木华的样子,就为跟他闲聊一句?

  几分钟后。

  姜朝眠的房间内。

  端木华惴惴不安地站在桌角边上,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一只不起眼的蚂蚁。

  伏商一手死死扣着姜朝眠的手腕,脸色冷得像千年寒冰,“为什么出门不叫我?”

  姜朝眠第三次解释道:“我就是随便走走,本来打算很快就回来,又不是三岁小孩,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出门?而且现在这不是没事么,你别紧张。”

  半晌,伏商沉声道:“不是没事,是我摸不出来。”

  “医仙都没摸出什么问题,你摸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姜朝眠心大,“那就是没问题嘛。兴许就是遇到一个神经病,捉弄我呢。”

  一直一声不吭的端木华小心翼翼地举手道:“可是姜兄,丹临城里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啊,会是谁……”

  端木华后半句还没说完,伏商突然一掌轰出去,把右边的墙打出一个大洞,继而暴怒道:“张宵!”

  端木华狠狠抖了一下身体,和桌子贴得更紧了。

  姜朝眠愣了愣,沉声道:“伏商,控制你自己。房子打坏了要钱赔的!”

  端木华:“……不、不用赔。”

  姜朝眠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不定这就是个误会。现在更紧急的是端木家的灵石矿。”

  刚才端木华收到消息,说山中开采和护守灵石矿的人群发生了暴动,炸毁了矿脉入口。

  据逃出来传信的人说,端木城主和城主夫人至今仍困在里面,生死未卜。

  端木华本来是想求姜朝眠帮忙,同他一起进山去救人,然而现在这情况……伏公子必然不会放心再让姜朝眠同行吧?

  “要不姜兄就留下来替我坐镇城中,”端木华下定决心,开口道,“城里还有医仙们,万一你身体有什么变化,也更安心一点……”

  姜朝眠打断他:“端木兄,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就是送死。”

  “可是……”

  姜朝眠反手握住伏商的手,恳切道:“小伏,你可以陪哥哥走一趟吗?”

  伏商沉默半晌,冷冷地说:“我要是说不行呢?”

  “那我就自己去,”姜朝眠说,“其实我也更希望你留在……”

  伏商咬牙切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