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商手中的剑还未收回剑鞘中, 他将剑刃微微竖起,只见侧面那一层鎏上的金沙依旧完好如初,没有丝毫破损。

  而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张宵一行数人, 全都四仰八叉倒在大洞外面,没一个能爬起来。

  “手艺不错, 这都没坏,”伏商冷淡地评价了一句。

  如果不是他满脸嫌弃地伸出两指捏着这把大宝剑, 还刻意把它稍稍拿远了一些,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句诚恳的夸奖了。

  不过苗天衣却根本不在乎, 她在原地呆了几息,忽然啪啪鼓起掌来,大声叫好:“这位白仙君好生厉害!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

  姜朝眠伸手挥开面前飞扬的尘土,纠正道:“……他不姓白,姓伏。”

  苗天衣爽朗地大笑两声:“有这样的身手, 能不幸福吗哈哈哈!”

  姜朝眠:“……”

  如果刚才苗天衣看向姜朝眠二人的眼神,还像在看富二代大冤种和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现在已经彻底改观,换下了生意人脸上的职业假笑, 露出了真诚笑容。

  眼前漂亮的白发少年,仅凭一招, 便解决掉了神光门那么多人, 其中还包括那个惹人厌的张宵。

  这等实力,在丹临城中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哪是什么花瓶?分明是朵食人花!

  几人寒暄两句, 径直穿过墙上两个破洞,走到神光门众人面前。

  张宵单膝跪在地上, 努力想支撑身子爬起来,却只摇摇晃晃呕出一口淤血。

  他带来的手下则比他更惨, 七歪八倒□□着躺了一地,没一个能把膝盖打直。

  街上的百姓见到这些人的打扮不敢靠太近,但仍旧挨肩并足远远地围了个半圆,看起了热闹,人群中还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

  这简直让张宵大为光火。

  比起被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更让他难受的是,竟然还有人看了他的笑话。

  他一句“给我滚”才酝酿到喉咙口,两双靴子停在他的眼前。

  张宵抬头,那一抹白到近乎妖异的颜色映入眼帘,让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往后跌坐了两步。

  这个人……这个人强得根本不像人!

  张宵无法抑制地发着抖,上下牙关发出哒哒的撞击声。

  明明在沽海的时候还没什么灵力,明明现在的灵力波动也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像刚才那样,一招就让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仿佛瞬息之间,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人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为什么?!

  姜朝眠看他瞳孔放大,眼神恐惧,伸手晃了晃:“张仙君,还要打吗?”然后又回头问伏商:“小伏,你不会把他打傻了吧?”

  那可不行,这人是端木华花钱雇来的,傻了岂不是还得休病假?

  伏商蹙眉:“要打傻吗?”说着伸手抽剑,准备补上一下。

  张宵脸色剧变,瑟缩着往后爬了两步,嘴角溢血口齿不清道:“我们是丹临城请来的护卫队!你们无故攻击护卫队,就是意欲对丹临城不利……我、我要去城主那儿告状!”

  “别以为你有张血口就能喷人好吧?你刚才自己让我弟跟你过招,还说赢了就不带老板娘走,我可都用传影石录下来了,”姜朝眠不满道,“你想抵赖吗?”

  “还是说,你不服气一招就被我弟干倒了,想再来几招?”

  张宵:“……”

  修仙者耳力眼力俱佳,姜朝眠这话一出口,张宵立刻听见数丈开外的人群中像炸了锅,耻笑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轻视的表情。

  他咬紧牙根,强行调动灵脉中最后一缕灵力站起身,怨毒地看着他们。

  “很好,大家都看见了,是你不让我带她走,”张宵一字一句,“那日后她若是走火入魔,发疯伤了人命,便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姜朝眠无动于衷地一哂,眼睛里明显充满冷冷的嘲讽,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依旧站得从容不迫。

  张宵经不起这种侮辱的眼神,气得额上青筋爆起,连自己一地的受伤下属都不管了,捏了个诀便消失在原地。

  “……什么黑心眼的上司!资本家!”姜朝眠一边骂骂咧咧传讯给端木华,让他派人来收拾残局,一边想去找一名热心群众了解情况。

  刚才他们羞辱张宵时,他清清楚楚听到人群中有不少人在小声叫好。

  神光门是来维护丹临城秩序的仙门,为何短短时日内能引得如此怨声载道?

  然而,当他才一走近人群,吃瓜群众却如潮水一般,轰然散去。

  跑得比张宵还快。

  姜朝眠:“???”

  他茫然回头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伏商刚要摇头,身后苗天衣幽幽地开了口:“他们不是怕你,是怕我。”

  “怕我真的发病,变成疯子。”

  回到铸剑铺,苗天衣给他们倒了两杯茶,长叹一口,缓缓说道:“我们丹临厉害的修炼者不多,从城主到我们这些普通城民,大家一向是沉迷赚钱胜过修仙。修为这种东西,在我们这儿不能当饭吃。”

  过去,以丹临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内民殷城富,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极好,很少有人会动歪心思。端木家只需要请人守好两座山里的矿脉即可。

  直到某天梁渠现世的消息传遍修仙界,门派人人自危,丹临城在这时候突然陷入离奇的动乱,几乎找不到帮忙的人手。

  “除了自告奋勇的神光门,”苗天衣说,“他们或许在修仙界算不得什么,但在丹临城,这些人的修为也算是中上层,完全有能力维护平日城中的太平。”

  在张宵那种德行的人带领之下,神光门自然就成了横行跋扈的城中一霸。说要带谁走就带谁走,不容许一点质疑。

  “就从没有人试着向城主告发他们吗?”姜朝眠皱眉。

  端木华有时候是有点傻,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一定能拎得清。

  “一个都没有,”苗天衣喝了口茶,“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像我这样被神光门带走的人,无论被带走时有没有发疯的迹象,没过多久都会真的发疯。所以尽管大家都对他们满腹牢骚,却也从来不敢有意见。”

  苗天衣嘲讽地笑了笑:“他们觉得,神光门是对的。虽然他们手段粗暴,令人厌恶,但他们从不会犯错,所有被抓走的人,事实证明都是该抓的。”

  “他们说,神光门再不济,也的确保护了大家的安全。”

  姜朝眠注意到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等等,你们怎么知道,这些被带走的人最终都会真的发疯?”

  既然神光门没抓错人,那这些人不应该都关在城主府的地牢里吗?

  苗天衣微微一笑:“因为他们还会被放回来。神光门之所以把人带走,只是因为‘有所怀疑’,带他们去检查一二。在对方没有发作之前,当然不能随便羁押。”

  姜朝眠还没理清这其中的逻辑,但背脊隐隐约约窜上一股违和的凉意。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跟他们走?”他下意识地问。

  苗天衣眨眨眼,忽然换上直爽的笑脸:“你猜呢,仙君?”

  说完她不等姜朝眠继续思索,从柜子里拿出刚才从他手里搜走的一袋子灵石:“这些钱还给你们。既然你们救了我,那大家就是朋友了,我苗天衣从不坑骗朋友。”

  姜朝眠闻言,连忙把伏商手中的金银珠宝剑拿过来递给她:“那、那剑也还给你,若是有正……简单点的剑,我们也可以买的。”

  苗天衣接过剑,看到对面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忍不住直乐:“行,那我另送你们一把剑吧。漂亮小哥,你自己去挑。”

  最后,伏商从墙上随手拿了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通体泛着玄青光芒的黑剑。

  姜朝眠不懂剑,但看苗天衣一脸肉疼,想开口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立刻美滋滋地夸伏商有眼光。

  苗天衣黑着一张脸,忍气吞声试图挽回损失:“剑可以送给你,但是你把我的房子打出两个洞,总要负责给我修好吧?”

  “那是当然,”姜朝眠一口应下,“正好,趁着修缮房屋这段日子,就先请苗姑娘跟我们到城主府住一阵吧。”

  苗天衣一愣:“什么?”

  姜朝眠笑得像只狐狸:“我虽然不信任神光门,但苗姑娘刚刚也说了,他们从不出错。为了姑娘和周围人的安危,就姑且先委屈姑娘几日。放心,我一定让端少城主给你安排个独门独院的好住处,不会亏待了苗姑娘的。”

  苗天衣欲言又止,最终道:“行,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而且,至少你看起来像个好人。”

  姜朝眠不满:“是你们。我弟也是好人。”

  苗天衣看了那自带杀气的白发少年一眼,少年面无表情盯回去,像在盯一只马上要被自己踩死的蚂蚁。

  苗天衣打了个寒战,心道,是不是不知道,反正不像。

  ……

  千里之外,一处幽暗静僻的洞府中密密匝匝挂满了雪白轻纱。这些绢纱轻盈柔软,像雾又像云,层层叠叠,堆出了一个仙气渺渺的灵境。

  张宵跪在地上,不敢看前方纱云中的红色身影,只低头道:“门主,弟子绝非为了私仇!只是那白毛的小子古怪得很,姓姜的为人又十分狡猾奸诈,若是不早点下手解决,只怕会生出变数,影响我们的大计!”

  良久,那红色身影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可一世的骄纵:“既然如此,那你就这么办吧。”

  “反正等丹临城的人都死光,灵矿脉自然就是我们的了。到时候,有的是条件慢慢和那些人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