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城主府, 姜朝眠就看见黄铜包金的大门另一边立着一个熟悉身影,一头嚣张又妖异的白发高高束在脑海,像妖精, 又像少年侠客。

  仿佛提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姜朝眠前脚刚踏出门去, 白发少年立马就转过身来。

  门上金子的光芒映入少年的眼瞳,宛若游鱼入海一般, 晃眼就与墨色融为一体, 不见了。

  活像就连光都偏爱他。

  姜朝眠还小心眼儿地惦记着昨晚的夺猫之仇, 所以早上被端木华请来时也没去叫他,这会儿见了本人,故意重重哼了一声,目不斜视从伏商身边路过。

  下巴高高昂起,尽显高傲本色。

  伏商跟上去, 没事人似地问:“哥哥去哪,我也去。”

  “你去干嘛?”姜朝眠气哼哼道,“抢猫贼。”

  伏商无动于衷:“哥哥就这么喜欢那只猫?”

  “什么猫?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它,它是我亲儿子!”姜朝眠纠正道, “轮先来后到,你还得叫它声叔……哦不是, 它得叫你叔叔。”

  伏商目眦欲裂:“……儿……叔、叔?!”

  啪哒啪哒啪哒。

  伏商脚下的石子路莫名崩出一条又一条呈环形向外放射的裂缝, 像是被人大力踩出来的。

  我不气我不气,自己养的人类, 再气也得忍着。

  姜朝眠没看路,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满嘴跑火车:“我告诉你, 我们父子感情可深着呢!别以为你能拐走馒头一时,就能拐它一世!你看, 它昨晚不还是来找我了吗?这就是血缘关系浓于水……”

  伏商的表情一言难尽,看着面前突然和自己攀上亲戚关系的人类,忍不住问:“那怎么没看到他?”

  姜朝眠一哽,想起那个偷懒溜号的逆子,心情悲伤地说:“小猫咪觉多,回去睡觉了吧。”

  伏商:“所以到最后,还是只有我能陪哥哥。哥哥养我一个不就行了?”

  他缓缓伸出手,用一种十分亲昵的姿势环过姜朝眠的肩膀,在他肩头轻轻拂了拂。

  姜朝眠回头,看见两三根白色猫毛消失在视野中,还以为伏商是在给他拈毛。

  但顶着那张脸说这种争风吃醋的话,哪怕只是跟一只小猫儿,也让姜朝眠觉得有点不自在,他连忙乖觉地转移话题 。

  “说起来,馒头上次在歧城就一直掉毛,从你发病开始就一直蔫儿巴巴的。怎么就这么巧,你不舒服它也不舒服,该不会……”

  伏商的手霎时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该不会是被你传染的吧?”姜朝眠充满自信地总结道,“以后你俩都离对方远点儿,你俩八字不合,它可能看见你焦虑。”

  伏商:“……”

  是了,他高估他的人类了。

  以人类那可爱的小脑袋,用一下就跟要他命似的,要不是遇上生死危机的紧要关头,只怕能装下的除了吃喝玩乐,就是那只毛茸茸的蠢货。

  伏商浑然不觉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并且开始认真地思考,在人类没动脑子的时候,那里面到底还有没有空间多装下一个自己?

  “有没有看上的?”姜朝眠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伏商回过神,才发现他们不知为何走进了一家铸剑铺,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灵剑。

  少年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是要去调查那些疯子么?

  姜朝眠看了一眼伏商抱在胸前的那柄普通铁剑,上面因为之前的几次打斗已经豁开了好几处口子,看上去又破旧又寒酸。

  伏商拿着它,就像高考状元握着一只磨秃了的2B铅笔,有种位不配德的心酸。

  姜朝眠指了指墙上的剑道:“你现在也不是太清山上没入门的弟子了,不用讲究那些规矩。给你换把好些的剑,自己挑吧。”

  伏商看了看墙,又看了看怀中的剑,不知道那一堆破铜烂铁和自己的这把有什么区别。

  只要在他手上,哪怕只有一根竹棍也是同样的效果。

  更何况,他要杀人,还是更习惯用爪子。

  “不用给我买,”伏商说。

  姜朝眠感动得热泪盈眶,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早当家的穷人孩子:“买!哥哥有钱!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伏商:“不是……”

  姜朝眠扭头:“老板,老板!人呢,生意来了!把你们店里最贵的剑给我包起来!”

  伏商:“……”

  铸剑铺的掌柜是个干练精神的姑娘,原本在里头帮着师傅打铁,闻言赶紧迎出来,撸了把袖子爽朗地笑道:“仙君真是好眼力!这把剑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可惜没几个人懂它的魅力呢!”

  说完,那姑娘乐呵呵地爬上墙,取下悬在最高处的一把剑来,呈到姜朝眠眼前。

  姜朝眠摸灵石的手僵在半空中:“……”

  伏商:“…………”

  如果说,端木华的发冠还只是珠光宝气了一点,那这把剑的模样……

  就相当于把十只端木华的发冠凑到了一起。

  就有那么像暴发户。

  剑鞘是纯金打造的,大概还镶嵌了好几斤的金银珠宝。

  就连剑刃两边也用鎏金浇上了繁复的花纹。

  姜朝眠怀疑,如果用它来杀人,对方可能不是被剑捅死的,而是被砸死的。

  就在两人发呆的当口,姑娘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剑上贴着的一张符咒揭开,仔细包起来,递给姜朝眠:“三十枚灵石,多谢惠顾!”

  姜朝眠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怀着一丝期待问:“这把剑很厉害对不对?所以你们才要用符咒……把它封印起来?”

  姑娘失笑道:“不是的仙君,这符咒就是我自己做的。这样万一有小偷把剑偷了去,揭咒时我就能去抓小偷了。”

  “……”感情是个商标。

  姜朝眠欲哭无泪,“那我能不能换一……”

  姑娘嘴角的笑不见了,冷酷无情道:“货物既已售出,概不退换,符咒都揭了呢客官。而且您也没得可换,实话告诉您,我这铺子里别的剑全加起来还不值五十两银子呢。”

  接着不由分说把剑往伏商手里一塞,摊手:“三十枚灵石。”

  姜朝眠:“……”

  伏商怎么能接受人类受这种委屈,当然最主要是不能接受自己用那把剑,便开口认真问道:“哥哥,她想抢我们的钱,要不把她杀了吧?”

  姜朝眠还来不及说话,那姑娘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随手抄起一柄剑指着他们大骂:“好小子!不仅想吃老娘白食……”

  “神光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打断了她要说的话。紧接着,一群身着红黑相间门派服的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姜朝眠定睛一看,嗬,领头的不正是老朋友张宵吗?张宵看见姜朝眠和伏商二人也很意外,面皮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努力好半天才让自己的视线略过了他们。

  “苗天衣,我们现在怀疑你有癫狂入魔的倾向,跟我们走一趟。”他厉声道。

  姜朝眠:“???”

  那名叫苗天衣的剑铺老板原本正在气头上,闻言愣了片刻,居然马上反手将剑挂回墙上,心平气和道:“张仙君你弄错了,我正常得很,没有发疯,一点问题都没有。”

  张宵冷笑一声:“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你现在没发疯,也不能保证你之后就不发疯。跟我们走,神光门自会帮你弄清楚。”

  苗天衣骤然变色:“你!”

  张宵却不想跟她啰嗦,对手下示意:“带走!”

  “等等。”

  张宵眼睛一跳,心道他就知道!转头咬牙切齿地问:“姜仙君,你又有何贵干?!”

  姜朝眠和和气气地微笑道:“张仙君,你这样不行吧?你不去抓那些正在发病的人,跑这儿来贷款别人发疯,是个什么道理?”

  张宵:“……带……什么髋?”

  “我是说,你哪怕抓个杀人犯也得讲证据,总不能因为怀疑别人接下来会杀人,就提前把人关起来吧?你是法盲……哦,你的确是法盲。”

  张宵听不懂姜朝眠嘴里的胡言乱语,但是从对方嘲讽的神色可以看出,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挥手命人去将铸剑铺的大门落了锁,然后唰地抽出佩剑,狞笑道:“姜仙君,你现在可不是什么清风门的少掌门了。一个散仙,想管我们神光门的闲事,你配么?”

  姜朝眠静静地看着他,“管了又怎样?”

  张宵的脸抽搐了一下,露出憎恶与嫉恨兼有的表情。

  他最讨厌别人用那种鄙夷轻视的眼神看他,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块随便谁都能踩上两脚的垃圾!

  他明明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从街边要饭的乞儿混到了神光门大弟子的位置,可为什么还总是处处被人看不起!

  书院的那些人就算了,这个什么姜朝眠,他凭什么?!他又有多高贵?!

  不过是一个被自己亲爹撵出门的贱种!

  “我知道了,你这么嚣张,一定是仗着你身后那个大力士弟弟吧?”张宵眼中现出扭曲至极的恶意,“好啊,来,让你弟弟跟我过两招。他若赢了我,我二话不说,立刻带着我的人走。”

  一个没什么灵力只会蛮劲的小子,真以为在沽海时掐了自己脖子一回,就算有本事了?

  今天他一定要叫姓姜的亲眼欣赏,这白毛小子是怎么死在自己手中的!

  姜朝眠不清楚张宵的实力,刚想拒绝,伏商直接越过他,走到张宵身前不远处。

  “小伏,别冲动!”

  他焦急地伸手去拦,伏商却顺势拉住他的手讨好地捏了捏。

  “哥哥,我可以试试我的新剑吗?”

  姜朝眠:“……”

  姜朝眠盯着少年的眼睛,看出一抹懒洋洋的意味:“小伏,你别逞强,真的可以?”

  伏商抻了抻腰,撒娇似地说:“就算不可以,不是还有哥哥?”

  话音一落,他一指弹开好几斤重的宝石剑鞘,露出里面不甚锋利的剑刃。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接着对面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张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就准备用这个跟我……”

  砰!砰!

  两声轰然巨响过后,铸剑铺的两道大门上赫然出现两个硕大的破洞,直通外面的街道。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在洞中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

  而铸剑铺中,除了目瞪口呆的苗天衣,被灰尘呛得直咳嗽的姜朝眠,还有正在给他拍背顺气的伏商,已空无一人。

  一直在内室专心打铁的老师傅这回终于听见了动静,举着手中火红的铁锤走出来一看,满面惊诧。

  “这、这、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