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临城的地牢是姜朝眠第一次真正亲身到过的地牢, 和他过去在电视上看到的大不相同。

  干净,敞亮,通风良好, 就连刑具都闪闪发光,看起来像某种可爱的道具, 威慑力大大减弱。

  很有几分社会主义文明监狱的风范。

  唯一与整座地牢氛围格格不入,有失人性化的地方是, 这些原本一看就是单人间的牢房里, 这会儿统统塞了至少三个人以上。

  “以前这里很少有人会犯下严重到需要关地牢的罪行, ”端木华朝他解释道,焦头烂额到不行,“平时都是空的,这阵子人多到不够住。”

  丹临城和其他地界相比,最大的优势便是富得流油。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仙者, 在这里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所以城中治安一向也很好。

  姜朝眠跟着端木华,视线一一扫过两边的牢房,里面关着的人基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 男女老少都有,没有一个人像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们各自寻了角落一声不吭蹲着, 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 唯有脸上戒备中带点凶狠的神情,透露出互相之间的关系。

  姜朝眠正看着, 忽然感觉肩上的馒头倏地弓起背脊,对着其中一间牢房恶狠狠喵呜一声。

  紧接着, 一个人从阴影中冲出来,哐当一声撞在铁栏栅上, 鸡爪般干瘦的手拼命往外伸:“看什么看!你凭什么看老子!你这人模狗样的逼玩意儿……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都杀了——”

  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连珠炮似地喷出来,跟在身后的侍卫连忙催动栏栅上的符咒,铁条立时发出两道白光,滋滋作响着把那男人击飞出去。

  其它牢房中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骚动,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但很快又不感兴趣的转了回去。

  “朝眠兄,你别生气,就当他放屁,”端木华笑得尴尬,“这些人都是疯子。”

  姜朝眠根本没上心,忙着安抚怀中气得想要窜出去的猫咪,随口道:“都是疯子?其它人也是?”

  端木华叹气道:“没错。这些全都是这段时日以来,丹临城内参与了恶性事件的案犯。看着很正常吧?其实他们……哦,停尸的地方到了,就在前面。”

  他停住脚步,回身犹犹豫豫地看着姜朝眠,“就、就这么进去了?”

  “怎么?”姜朝眠奇怪道,“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一次性防护服?”

  “什么……胡服?不不,我是说……你要把它也带进去吗?”端木华一言难尽地指着那只看起来纯洁雪白弱小可爱的猫团子。

  “不行吗?还是说尸体见了猫……当真会起尸?”姜朝眠好奇道。

  他本来也没打算带馒头,是走的时候这家伙硬要跟上来。不过现在想到那个画面,还真有种要见证古老都市传说的激动呢……

  可惜端木华摇摇头,说:“不是啊,我是怕它乱跑,把它弄脏了。”

  姜朝眠:“……放心,它会老实待在我的身上,哪儿都不去。是吧馒头?”

  白猫舔舔爪子,一双金色的猫瞳中莫名流露出鄙视的意味。

  端木华这才放心地推开门。

  一个二十米见方的宽敞房屋中,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被白布蒙起来的尸体,足有十数具之多。

  与端木华抓到地牢中的案犯数量相比,这已经几乎占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这么多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亡。

  端木华铁青着脸吩咐:“把他们脸上的布都揭开。”

  “是!”

  “等……”

  姜朝眠话还没说完,所有尸体身上的白布无风而动,齐刷刷往下一翻,露出十多张青紫肿胀的死人脸。

  姜朝眠:“…………”

  虽然他对尸体的耐受度是还可以,但……这种场景是不是也太掉san了?!

  端木华殷切地过来拉他:“朝眠兄,你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姜朝眠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靠着抚摸馒头那条大尾巴才稍稍缓解了一些恐惧感。

  他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边,对着那人肿得像紫薯的脑袋和惨白的尸身看了半晌,除了没看到外伤,其余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忍不住问:“你们没请仵作吗?仵作怎么说?”

  “你说验尸人?”端木华摊手,“验是验了,可我觉得他验的结果太离谱了,根本是胡说。”

  “是什么?”姜朝眠问。

  “说是溺死的。”端木华说,“这怎么可能呢?”

  “……回少城主,从尸体状态看,的确是淹死的。您就是再问老头子我一百次,我也是这个答案。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剖一次试试。”

  验尸人是个暴躁的老爷子,被带过来回话时,满脸受辱的表情,非常不服气。

  端木华耐心道:“华伯伯,您讲讲理,这些人一直都关在我的牢里,全程有人看守,这里也根本没有一滴水,你说他们怎么淹死的?被自己的口水吗?”

  “而且我查过了,这些人身上也没有水系术法和符咒的痕迹。”端木华补充道。

  验尸人头一偏,“那你就问不着我了。你只是问我怎么死的,我都告诉你了,为什么会这么死不该是你小子去查的吗?”

  端木华一噎,尽管不想承认,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还想说点什么,验尸人看也不看他,索性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扒开脖子道:“你自己看,喉头肿胀,气管子里头还有白色泡沫,嘴角也有……这不就是憋死的?又没人掐他们脖子又没人上吊,那不是溺死还能是什么?”

  “那水呢?”端木华问。

  这回换验尸人被噎住,半天才气咻咻道:“你去找啊!要不我怎么说怪呢!”

  端木华哭笑不得,只得道了歉,命人把他请下去。

  姜朝眠在一旁看懂了:“有淹死的特征,又没有找到水……那就只能说是窒息而亡?”

  端木华点头:“但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在半夜跑进去,当着守卫的面,一个一个掐死他们。而且,脖子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姜朝眠知道厉害的法医能够从尸体上发现蛛丝马迹,可既然仵作不行,他更不行了。

  他和端木华走到外面,舒出一口气,问:“他们都是怎么关进来的,你跟我详细说说。”

  “你还记得昨天咱们在路上遇到那个挨儿子毒打的绸缎庄掌柜吗?”端木华问。

  “这些人,都和那个掌柜的儿子一样,平时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人,莫名就变得残暴起来,甚至对身边亲近的人下毒手。”

  据端木华说,连他都想不起来,这一切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好像丹临城的人只是在某一个非常普通的瞬间,突然就一起着了魔。

  “一开始,我们只是发觉城里的打架斗殴比往常多了一些。接着,是偷窃抢劫的案子数量直线上升,”端木华用力抹了把脸,“然后就是杀人放火变成了一件寻常的事,几乎每旬都要发生一两次。就连杀妻杀子这种百年难遇的灭门惨案,居然也接连出现了三四起。”

  “疯了,就像全都疯了一样。”

  道义,仁德,城律,修炼者的戒规,仿佛在丹临城许多人的身上彻底失效了。

  曾经富庶安乐的膏腴之地,如今成了处处血流成河亲人相残的无间地狱。

  “现在地牢里关着的这些人,是这段时间犯下过滔天重罪的,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那些,我都放回家了,”端木华愁眉苦脸,“因为根本关不完。”

  “虽说凭这些人犯下的罪过,本来也该是要死的,但现在他们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担心……”

  姜朝眠了然:“你害怕这不是偶然事件。”

  “没错。”端木华轻声道。

  就像发疯和暴行一样。

  假如这种死亡,也是会传染的呢?

  那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丹临城将很快变成一座死城。

  “大家都在传说是梁渠现世惹的祸,我觉得要真是梁渠,靠我们端木家肯定应付不来,所以想请你过来帮忙,”端木华诚恳道。

  姜朝眠:“……你觉得我能应付梁渠?”

  端木华连忙崇敬地点头。

  “……我真的没有……算了!”姜朝眠心累地放弃了解释,“但是我觉得,跟梁渠应该没关系。”

  “为什么?”端木华问。

  姜朝眠按住馒头忽然作乱扫来扫去的尾巴,说:“因为它不是善战到能灭世的凶兽么?干吗要用这么费劲的办法来搞你们?直接开个大招,把一个城池连锅端了不行吗?”

  馒头:“……”

  端木华:“……”

  端木华:“没说能灭……”

  姜朝眠:“不行吗?那它凭什么当灭世凶兽啊?凭脸吗?”

  馒头:“……”

  端木华:“……”

  “这种阴毒的法子……我们假设这背后,是有罪魁祸首在捣乱,而不是天要亡你丹临,”姜朝眠最后自信总结道,“那一定非人类莫属了。”

  端木华:“……为什么不能是妖或者其它种族呢?”魔怪倒是可以排除的,毕竟它们没这个智商。

  姜朝眠呆了一下,“哦,还有其它种族?”

  端木华:“……”

  姜朝眠说:“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先不要害怕!如果是梁渠的话,来一百个我也只能等死啊!”

  端木华:“……”更害怕了!

  好在姜朝眠接着道:“先说说死的这批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端木华忙道:“我还记得你之前在沽海教我的,已经查过了!”

  姜朝眠顿时打起了精神:“是什么?快说。”

  “他们基本都是第一批,并且在同一天被抓进来的,”端木华翻出自己的城主手簿,“喏。”

  姜朝眠听出端倪:“基本?还有例外?”

  “对,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端木华困惑道,“有两个死者,进来要比其他人晚了几天。”

  姜朝眠翻看了一遍手簿上记载的案犯资料,除了入狱时间,的确没有发现其它问题。

  但是例外的存在,也让他们很难得出非常确定的结论。

  “先按这个方向查着,我这两天去城里转转,再多看一看,”姜朝眠起身把手簿还给端木华,往外走去。

  端木华追上他:“现在就去?我给你派两个人保护你吧?现在城里乱得很,我怕……”

  “没事,”姜朝眠自暴自弃加了一句:“毕竟我可是打败过梁渠的人……哎!馒头你去哪儿?!”

  白色团子一溜烟窜出去,不见了。

  “啊!姜兄你不是说它只会在你身上待着吗?!这可怎么办??我叫人来帮你找!”端木华比姜朝眠还急。

  姜朝眠悻悻摆手:“没关系,可能是听说又要出去受苦,丢下我跑路回去睡觉了。”看方向,的确是朝城主府的内院跑的。

  端木华:“……”

  他立刻问账房支来一袋灵石并一袋金锞子,塞到姜朝眠手中,真诚道:“朝眠兄,有劳你受苦了,万事小心!”

  姜朝眠害羞地接下:“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好、好的,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