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华扔下那句不清不楚的话, 就没再来过任何讯息,看上去真的遇上了什么事,很脱不开身。所以姜朝眠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有变, 为什么要“速来”。

  不过姜朝眠对朋友一向仗义,便改了带着伏商慢慢游玩过去的主意, 加快了脚程。

  只是端木家所在的丹临城位于修仙大陆的最东边,从岐城出发, 需要横跨大半个修仙大陆, 无论怎样赶路, 中途少说也要途径数十座城池以作停留。

  而且姜朝眠至今遵循现世的养生原则:早睡晚起。通宵达旦赶路这种事,对旁的修仙者来说再正常不过,对他则绝无可能。

  然而,这一路上要找个地方落脚歇息,却成了姜朝眠每日的烦心事。

  蓬莱境内, 一座不知名的小城。

  城中最受欢迎的酒铺子人声鼎沸,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男人们三五成群,坐在路边就着油炸花生米,喝着小酒, 砸吧着嘴侃大山。

  “老张,你家那几十只鸡崽找回来了吗?”

  “嗨, 别提了, 连根毛都没见着!真是邪了门了!而且,咱那片儿黄皮子都成了精, 人家早不干这行了,你说谁还会大白天来偷鸡?!”那人晦气地啐了一口, 左右看看,故作神秘地压低嗓子, “说实话,我怀疑,是不是前阵子从金鳞陂跑出来那梁渠闹的。”

  丢鸡的人侧过头跟同伴说话时,余光撇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黑衣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在人群中却十分惹眼。

  他脖子上刺有一圈醒目的黑色纹身,如同某种起约束作用的项圈。更显眼的则是那一头高高束起的白发,仿佛某种妖异不祥的象征。

  “……不能吧,人一上古神兽偷你鸡干什么?”

  那人回过神,咬碎一粒花生米,“谁规定凶兽还不能饿肚子了?那你说说,以前没这回事的时候,我们这儿是不是可太平?”

  “这倒是,哎,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几日隔壁村不是因为刘寡妇的事打起来了?听说他们打上了头,伤了好几个人!这事儿也忒怪,就刘寡妇那样,还值得这么多人动手?别也是被那什么梁渠给蛊惑了吧?”另一人道。

  “不好说啊,”丢鸡的人摇头晃脑,俨然门儿清,“你看着吧,仙长们要不能赶紧把它抓回来,这世道要不太平咯!”

  咔嚓!

  几人坐的桌子突然从中齐齐裂成两瓣,上面的酒坛子酒碗噼里啪啦砸了一地,余下的花生米从地上飞溅起来,精准地弹射到几人脑门上,打得他们捂住头“哎哟”直叫。

  “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其中一人大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呸呸呸!多不吉利,快别说这个了!”

  酒铺小二可不管吉不吉利,赶过来揪着几人不放,让他们赔桌子赔碗。

  身后,伏商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双眼满是凛冽的杀气。

  这群该死的苍蝇,他还是让那花生射进他们的气管,好叫他们永远也发不出声音……

  “小伏,我买好啦,走吧……嗯?怎么有点不高兴了?是嫌我太慢吗?”姜朝眠提着两小坛子酒和配好的油炸花生米,站在伏商身前,“对不起对不起,排队的人太多了,让你等久了。”

  旁边地面上悄悄浮起的花生又悄悄落回去,伏商一手接过东西,神色自然地去牵姜朝眠:“走吧,哥哥。”

  才走几步,身边的人群中再次传来窃窃私语:“快看快看,那人的头发是纯白色的诶!该不会……该不会就是什么梁渠吧?不是说梁渠也是白毛吗?”

  伏商:“……”

  “怎么可能!你没见他旁边还跟了个仙君嘛。而且他长得这么好看,绝对不会是那种凶兽!我听哥哥说,梁渠青面獠牙,比恶鬼还可怕!”

  伏商:“…………”

  以姜朝眠的耳力,当然也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抿着嘴角用力捏了捏伏商青筋迸出的手,凑到他耳边道:“别理她们,小姑娘这就是仰慕你生得俊呢,不然怎么不说我呢?”

  “啊啊啊他跟他旁边那个漂亮公子好亲热啊!他俩是不是一对?!”

  姜朝眠:“???”

  伏商忽然又不气了,回头以可怕的较真眼神看着姜朝眠:“哥哥,她们说我们是一对。一对是什么?”

  姜朝眠:“……小孩子家家别乱学话!她们懂个屁!我们这是纯洁的兄弟情!”

  伏商看着血色一路从青年白玉似的耳廓蔓延到纤细的脖颈上,暗自下定决心,到下一个城池时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这个“一对”会让姜朝眠这么害羞。

  馒头的大尾巴挂在姜朝眠背脊上愉快地扫来扫去,最后还是回到他的脖子上,乖乖绕了一圈。

  “明天去哪里?”伏商跟上去问。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带你抄近路,就不从暮城过了,直接到板凳村歇脚”

  姜朝眠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啧啧称香,又给伏商喂了两粒。看上去完全就是浪迹天涯的纨绔公子哥儿。

  伏商看他,“是因为带着我,会被盘查吗?”

  自打前段时间三大书院放出梁渠脱逃的消息后,修仙界的安稳日子一朝打破,迎来近千年间的最大动荡。

  虽然还没听说过有谁发现梁渠的踪迹,但肉眼可见的,修仙界举界上下都变得草木皆兵,途经的每一座城池都全城戒严。

  而因为不知道梁渠会以何种幻象出现,书院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画像和标志。各个城主全凭直觉验货,对于入城者那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这就导致,像伏商这样一头白毛,脸又脱离了普通人类的,一路来总是受到“重点关照”。

  姜朝眠闻言一顿,嗤道:“谁怕他们查?我只是想去村里找找乡味野趣……啧,你这小孩,怎么心事这么重?不该你管的就别胡思乱想,知道吗?一切有你哥呢。”

  姜朝眠仰起头,想要去捏一下伏商的脸颊,却反被他捉住,自动把脸贴上来,在掌心蹭了蹭。

  姜朝眠怔怔地看着他英挺的鼻梁和锋锐的眉眼,似乎才意识到,当时捡回来的那个少年,好像突然就长大了许多……

  如今看着,竟如同一夜间褪去了稚气,与他完全像同龄人了。

  初见时如妖似神的美貌,现在被雕刻成更加凌厉的模样,宛若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剑。

  伏商:“?”

  他偏过头,还想顺势用嘴唇去碰一碰姜朝眠的腕子,对方却猛地一把将手缩了回去。

  伏商呆了呆,一脸委屈:“哥哥?”

  姜朝眠面红耳赤,胸口莫名狂震,结结巴巴地说:“走、走了,快点!”并且为了缓解突如其来的紧张,把肩膀上的毛团子按在怀中,猛揉了一通。

  伏商:“……”也行。

  ……

  二十日后,姜朝眠一行两人一猫,顺利抵达了丹临城。

  丹临城一面临海,两面环山,剩下一面则向西联通了修仙大陆内部。而环山的这两面,藏着的就是端木家族发家致富的宝藏——灵石矿脉。

  端木家现任家主,端木华的亲爹,正是丹临城的城主。

  姜朝眠穿到这个异世界已一年有余,也算走马观花去过了许多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丹临城这样富饶的地方。

  还未进主城,附近沿途的村落便已显露出殷实的一面,从建筑到路人穿着,无一不充斥着浓浓的……端木华风格。

  二人走到通向丹临城城门的马车道上,抬头望向前方那一圈高耸入云、陨铜浇铸、上面还镶嵌着无数法宝灵器的城墙。

  姜朝眠:“……你说,端木家的跟姓姜的老头子,应该很聊得来吧?”

  毕竟都爱这种暴发户似的风格。

  “嗯,”伏商感觉自己眼睛受到了伤害,正想叫姜朝眠别看了,忽然听得不远处一个声音喝道:“那边俩人!干什么的?马上过来!”

  两人充耳不闻,谁也不觉得那是在跟他们说话,依旧我行我素地聊着天,慢悠悠往前走。

  那喝斥的人顿时觉得丢了好大一个面子,明明不过百米的距离,等也等不及了,径直御剑朝他们冲来,一道灵气兜头砸下——

  “本官问你们话呢!你……??怎么是你?!”

  姜朝眠手中的流霜应声而出,击退那道灵气后悬在主人身后。

  姜朝眠撩起眼皮,非常困惑地问:“你哪位?”

  “……”

  那人看上去怒不可遏,虽然姜朝眠完全不知道大家才刚见面,他怎么就气成了河豚。

  好在对方立刻给出了答案:“我乃是神光门,张宵!”

  姜朝眠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哦,沽海的地下!差点被小伏掐死那个?”

  张宵七窍生烟,险些炸开:“谁差点被掐死了?!那是我当时身无灵力,又被你们暗算!你现在再叫他来试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受……罪……”

  姜朝眠无辜地往旁边让开一步,伏商那头惹眼的白发率先露出来。

  接着,是一双毫无感情,只有杀意的冰冷眼眸。

  张宵当即条件反射倒退一步,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处。

  姜朝眠好心道:“张仙君,误会,上次那是误会。你别怕嘛,这次肯定不会随便打你了。对了,你在这儿守门?是特意来接我们的吗?”

  张宵在一句话里被反复羞辱几次,脸涨得通红,跟个过敏的张飞似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休想!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们进入丹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