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用, ”伏商懒懒地说。

  他比姜朝眠高出半个头,此时却微微前倾着身子,一手搭在姜朝眠右肩上, 把下巴倚在另一边,眯眼蹭了蹭。

  一副缱绻依恋的模样。

  别看巫云空戴上鬼面时阴森冷酷, 实际上也只是个还来不及开情窦的年轻姑娘,见到这一幕, 立刻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羞于直视。

  ……这位公子和梁渠大人真的不是爱人吗?

  上古凶兽, 怎么可能像人类一样,友好地玩什么称兄道弟的游戏?

  尤其是在……灭族之后。

  “别瞎说,没礼貌,”姜朝眠斥了他一句,然后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病还没好全吧?刚才就不该逞强……人家好歹也是巫族的圣女, 自己一个人不也搞定了?”

  巫云空尴尬地笑了笑:“……”

  伏商不吭声了,一脸的乖巧,墨黑的眼瞳深处涌动着不起眼的金色。

  他方才动用了本源火,原本就没有得到彻底安抚的咒钉又开始在灵脉中肆虐,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知道他的人类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朝眠让伏商靠得更舒服一点, 转头对巫云空恳切道:“巫姑娘, 你看,我弟实在撑不到去找新的医仙。不管行不行, 还是麻烦姑娘先帮忙试一试吧。”

  巫云空偷觑伏商的神色,见他没有再拒绝的意思, 只好答应道:“好,那我便尽力为公子一试。”

  于是, 巫云空非常有出息地,成为了巫族第一个能够为所侍奉神灵看诊的圣女。

  她替伏商试脉时,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众多先祖魂灵穿越时空和死亡之境的激动与自豪。

  ……但这出息也不太多。

  “抱歉,”巫云空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动作迟缓的收回手,“我治不了。”

  “以我的能力,只能感觉到伏公子的灵脉内存在许多术法之物,这些东西会摄取妖……咳灵力,破坏灵脉。若长此以往,即便是海量的灵力,也终有被耗空的一日。”

  巫云空的眼神带着真切的担忧,欲言又止。

  千年过去,他们曾经供奉的凶神竟已虚弱至此?那他该如何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姜朝眠愕然失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严重?”

  伏商不快地看了巫云空一眼,觉得她吓到姜朝眠了:“哥哥,你别信她的,她懂什么。”

  何况在妖力耗尽前,本尊自会把他们都杀了。

  巫云空一改先前动不动就要人命的豪迈,唯唯诺诺垂着头,不敢反驳。

  姜朝眠不理伏商,一脸焦虑地小范围走过来,走过去,“那怎么办,还有谁能治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三大书院的人,应该都很厉害吧?他们是不是也养着不少医仙?你说,我去求他们的话,他们会帮我吗?”

  虽然他哪个书院都没兴趣,甚至觉得里头不少弟子很烦人,但如果他们真有办法,他也不是不可以屈尊去求个人情……比如蓬莱书院的义务招生办主任青渊。

  孰料他话音刚落,对面两人双双变了脸。

  “不行!”

  “不准去!”

  姜朝眠古怪地望着眼前异口同声的两人:“为什么?你们怎么了?书院有什么不好吗?”

  他不喜欢修仙界卷生卷死的“大厂”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土著居民也不喜欢?

  巫云空柳眉倒竖,急急地开口:“这些修仙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嘴上最爱讲大仁大义,实则背地里都是些包藏奸心的饿犬!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敢争抢啃食,公子若是去了,别说治病,说不定被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姜朝眠吃惊地后仰:“这么严重——”

  伏商攥着他的手,脸色铁青地重复道:“不许去,哥哥。”

  不是因为回去会暴露身份。

  而是因为他一想到姜朝眠要同那些蝼蚁低声下气言听计从,就觉得难以忍受,想杀人泄愤。

  姜朝眠没有立刻答应伏商,他问巫云空:“小伏的病非治不可,如果你觉得书院不行,那你可还有什么推荐的人,或许可以给他诊治?”

  假如实在没有别的办法,那不管伏商有多不愿意,书院也是最后的选择。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在凶手梁渠和人类姜朝眠半是胁迫半是威胁的眼神下,巫云空顶着巨大压力,冥思苦想,差点想把祖坟里的先祖们都刨起来问一遍……终于一拍脑门:

  “我想起来了!千年前有一个修仙的老头儿,和书院那些掌门差不多是一辈的,曾一起出入。据传仙术十分高明,在当时甚至胜过昆仑的几位长老。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一千年!还活着!

  姜朝眠有点垂涎欲滴,赶紧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巫云空为难道:“我……我没见过,不知道长什么样。名字……似乎他们称他凌飞仙长。他与书院那些人失去联系后,便云游大陆,行踪无定,只听人说他在兮归里有一所住处,偶尔也会回去。”

  “好!”姜朝眠一拍大腿,“那我们就去找这个人!实在不行,我们就在兮归里等着他,他一天不回来,我们就一天不走。”

  “不过巫姑娘,在找到凌飞仙长之前,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先替我弟弟暂时压制一下这东西?”姜朝眠露出心疼的眼神,“如果一直发作这么频繁,太折磨人了。”

  巫云空觉得姜朝眠这人有点太大题小作了,梁渠可是上古凶兽,征战四野的杀神,这点痛算什么?

  然而偷瞄一眼伏商的表情,巫云空立刻扭过头,识趣地答应道:“也……有一些。我稍后便交给伏公子。”

  姜朝眠这才稍微放心一点,困倦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连着两天两夜没睡,又东奔西走打架斗殴,最后还受了回不小的惊吓,这会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顿时感觉累得倒地就能睡。

  当然,有伏商在,倒地是不可能倒地的——而是精准地倒入伏商怀中,伏商熟练地抱起他,飞回早已恢复正常模样的房间。

  巫云空:“……”

  她咬着手绢泪眼汪汪:战神受苦了,如今一朝虎落平阳,竟也沦落到要鞍前马后讨好爱人……不是,兄弟的地步。

  伏商安顿好姜朝眠回来时,正好撞见巫云空悲悯唏嘘的目光,冷冷一扬眉:“怎么,巫族死人了?”

  巫云空:“…………”

  她打了个寒噤,马上跪下拜倒在伏商脚下,紧紧贴着地面:“梁渠大人。”

  “近千年来,我族与书院发生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一直期冀能助您脱困。如今您的信徒终于等来神的回归,巫族全体都将恭候您的召唤。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必将像过去一样追随着您,杀上书院,将他们焚骨扬灰!”

  梁渠作为司战的神兽,并非正神。

  但对于像巫族这样联通生死、降神以驱,从不循规蹈矩的族群,他们其实更崇拜绝对的实力,崇拜杀戮的美感。

  因此哪怕是梁渠堕为凶兽,他们也没有停止过信仰,虔诚如初。

  伏商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是在分辨她所言真假。

  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年纪尚小,从未亲身经历过受万千香火的光景,还来不及仔细了解自己都有哪些信徒。

  不过以他的了解,恶名昭彰的巫族,或许将是他在修仙大陆上唯一能够倚仗的助力。

  报仇不需要帮手。

  但报仇的时候,他至少需要有一个地方安放他琉璃一样易碎的人类。

  “知道了,”伏商淡淡地说,“需要的时候,我会召唤你。”

  巫云空以额触地,俯首称是,而后跪行两步,双手奉上一粒宛如金豆子般的圆滚滚小虫。

  “这是我的本命蛊,无论我在何处,只要大人对它发出指令,我定会随召随到。”

  伏商大概是和姜朝眠待久了,受他影响太深,有些嫌弃地不肯伸手:“……就没有不是虫子的办法?”

  巫云空:“……”

  她艰难发问:“那……您看蛇……行吗?”

  “算了,”伏商一口否决,“你不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就这玩意儿吧。”

  金豆子颤颤巍巍从巫云空的指尖爬到伏商身上,隐去身形,消失在衣衫中。

  翌日。

  巫云空前来送别姜朝眠和伏商。

  她的鬼面已被伏商击碎,那两尾青蛇就像玉镯似的,蜿蜒盘在她手上,以作防御之用。

  姜朝眠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蛇没了那日初见的凶猛诡异,在日光下居然显得十分青翠可爱,尤其是那双豆豆眼,看起来有种漫画般的萌感。

  他盯了一会儿,心动地问:“巫姑娘,我可以摸摸你的蛇吗?它们好可爱啊。”

  两条“玉镯”闻言浑身一直,不知道想到什么可怕画面。

  巫云空笑道:“当然可以,姜公子若是喜欢,那我送给你也无妨……”

  “当真?”姜朝眠欣喜道。

  肩膀上的馒头忽然往前伸了伸爪子,盯着那两条蛇喵呜叫了一声,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晃动。

  “玉镯”剧烈颤抖,看起来快要挂不住了。

  “当……”巫云空觑到伏商冰冷的眼神,火速改口,“当然不可能啦,哈哈。”

  她尴尬地笑道:“对不住姜公子,这是我们巫族的传……传承,不能随便送人的。”

  姜朝眠挠头:“没事,我也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家猫咪醋劲大着呢,不让我养别的东西。”

  巫云空看了一眼他肩上那只缩小版的梁渠,咽了咽口水,无言以对。

  而姜朝眠缩回了手,遗憾地想,好可惜,家里怎么就不能多来两只萌宠呢。

  直到走出去好远,姜朝眠还在忍不住频频回头。

  伏商忍无可忍,臭着一张脸问:“哥哥,我们去哪儿?”

  姜朝眠回神,道:“哦,先去找端木兄,借点钱才好给你治病啊。”

  他拿出传讯石,却发现端木华刚刚发来新的讯息。

  “姜兄,情况有变,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