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 那只装着不知名糊糊的木碗从窗口飞了出去,砸在楼下院子里,黑色的药糊飞溅一地。

  姜朝眠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想去看看有没有砸坏什么,被人一拉, 跌坐在床沿上。

  “别乱动,”伏商金属质感的嗓音响起, 居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

  姜朝眠被强行拉到床上, 衣袖小心卷起, 细白的手臂上露出四个呈“八”字形排列的尖牙印。

  每个牙印的伤口都颇深,四周肿胀不堪,透出一股不正常的青绿色,大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伏商一言不发,两手捏着姜朝眠的手臂, 把头埋下来,探到伤口面前。

  姜朝眠虎躯一震,拼命把手往后缩,惊恐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可不能用嘴吸伤口啊!这方法不能解毒的, 还会让你也中毒的!”

  伏商:“……”

  他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姜朝眠:“为什么要用嘴吸?”

  姜朝眠:“额……我以为……”

  伏商拿过姜朝眠平日里用来削灵果的冰晶匕首,往上面施了个咒, 然后小心翼翼将四处牙印各划开一条小口, 把里面的污血引出来。

  姜朝眠这只手处于半麻状态,也不怎么疼, 好奇地研究那散发着缕缕寒光的匕首:“你刚刚对它做了什么?为什么割完伤口都不那么绿了?”

  伏商把放完污血,把药粉洒上去, 再用洁净的布条缠好,语调中带着疑惑:“哥哥, 这你都不知道?这不是修炼入门时,每个人都会学的解毒咒吗?”

  姜朝眠顿时噎住,仿佛读书时不幸被老师提问,吞吞吐吐,试图蒙混过关:“那、那个我知道,我这不是脑子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你也会啊……”

  伏商哦了一声,随口道:“林汀教给我的。”

  眼见包扎的最后一步完成,姜朝眠刚想缩回手,伏商却拉住他没放。

  少年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受伤的地方,亲昵又温柔。

  “我不喜欢哥哥被弄坏,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伏商微微抬眸仰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抹偏执。

  姜朝眠:“……………………”

  他的脑子当机了片刻,然后轰地炸开来,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向他的头部,把他脖子以上的地方烧成了火海。

  “你你你!你!!”

  姜朝眠面色通红,心脏狂跳,骇然道:“你刚才、刚才在做什么??”

  虽然伏商的话听起来也很不对劲,但相比之下,那个吻——

  对,那是个吻吧?!就算只是吻一下手,可那种缱绻、狎昵的暧昧氛围,依然让他的脑子中警铃大作!

  然而伏商却十分不解地歪了歪头,凑到他发烫的脸颊前:“哥哥,怎么了?我小的时候若是受了伤,娘亲就是这样对我的。”

  姜朝眠:“……”

  “哦……哦,是吗?”姜朝眠咽了下口水,挣脱伏商的手,尴尬地推了推那张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的俊脸。

  “嗯……但我、我是你哥哥,你不是我娘……不是,重点是你现在也快成年了,这种、这种动作就不能随便做了,知道吗?!”

  为了掩饰羞赧,姜朝眠手忙脚乱翻出乾坤袋,从那堆灵丹里找出解毒的药,随手塞了两粒到嘴里。

  “我没有随便做,只会对哥哥做,”伏商不服气地强调。

  “咳咳咳咳!!!”

  姜朝眠被药呛到,疯狂地咳嗽起来,他用力推开想要贴过来给他顺气的少年,跌跌撞撞下床猛灌了一口水,这才缓过来。

  他狼狈地擦了擦呛出来的眼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伏商半倚在床上看他,皱着眉头,冷森森地说:“等两日我好了,一定要把那个什么巫医杀了。”

  姜朝眠:“……别闹,就算你现在进步很大,咱做人也不能这么膨胀。”

  “……我又不是人,”伏商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姜朝眠走过来,正色道:“好了,我依着你处理了伤口,药也吃过了,现在该你交代了。”

  “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我其实也不知道,”伏商说。

  见姜朝眠横眉竖目,生气地想要来拧他脸颊上的肉,伏商连忙补救道:“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从魔怪那里得救之后,我就变成这样了。每隔一两个月,便会犯病一次。”

  姜朝眠问:“那些魔怪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伏商摇头。

  “那……这些年里,你从来都没有去找医仙或者郎中看过吗?就这么熬着?”姜朝眠不敢置信。

  “没有人会给我看诊的,”伏商平静地说,“所有人都恨我,怕我,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再说,我也没有钱看病,只能勉强活着。”

  姜朝眠心里堵得发慌。

  “胡说!谁说所有人都恨你?哥哥就很喜欢你啊!而且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也没见过你发病……你一直瞒着我?嗯?”

  伏商直勾勾看着他。

  “你说话啊?”姜朝眠真的有点生气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信任我吗?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找人替你治好的,你怎么能就这么忍着!”

  良久,伏商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你……很喜欢我?”

  姜朝眠:“……”

  姜朝眠咬牙切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到底哪件事比较重要啊?!!”

  “你喜欢我,比较重要,”伏商肯定地说。

  姜朝眠:“……”

  他妥协道:“好,我喜欢你,很奇怪吗?不然我干嘛带你回家认你当弟弟呢?”

  “可是你呢?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不是家人吗?家人就是要互相扶持,同舟共济的!”

  “因为我怕你丢下我,像那些害怕我的人一样。”

  少年一双如深潭般沉郁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光芒,好似冬夜里的寒星,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姜朝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不要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那寒星的光芒骤然大盛,几乎霎时变成了霸道的,为所欲为的烈日,带着一种想要不管不顾焚烧一切的渴望——

  “但是,”姜朝眠话锋一转,严肃道:“前提是,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对我有欺瞒了。”

  “日光”一抖,倏地缩回去,露出可怜小狗的泪眼汪汪:“我、我没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真没别的事骗我了?”姜朝眠狐疑道。

  伏商:“……”

  他微微出汗的手藏在锦被下,离姜朝眠远了一点,免得被他发现,“没、没有了。”

  “没有最好,再被我发现,你就死定了,”姜朝眠说。

  伏商:“……好……”

  姜朝眠起身,扶着伏商让他躺下,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别担心,好好休息,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不管你的。我会再去替你寻好的医仙来,歧城没有,咱们就去别的地方。世界那么大,能人异士那么多,总能治好你的。”

  伏商不由自主地昂起头,想要去贴一贴那双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

  “哦对了,馒头呢?”姜朝眠没发现,继续说,“说也奇怪,今天你一不舒服,它就跟着倒下了,简直就像你的影子一样。”

  “……”伏商的脖子僵在半空中,以不起眼的姿势慢慢、慢慢地滑了回去。

  姜朝眠把窝在床脚假寐的雪团子抱过来,凑到伏商眼前:“你看,是不是跟你一样,没精打采的?怎么会跟你这么同步?”

  伏商咽了一下唾液,干涩道:“不是吧,它那应该就是……困了。”

  像是为了证明伏商的话,姜朝眠怀中的毛茸茸睁眼打了个呵欠,踩在他的大腿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停顿了一下,犹犹豫豫探出脑袋,在他的手心里亲热地蹭了蹭。

  姜朝眠心都化了,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揉圆搓扁,按进自己身体里。

  但想到今天馒头那副恹恹的样子,他忍住了,把猫咪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

  伏商:“……”

  刚刚不是说不能随便亲么,人类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睡吧,有事就叫我,”姜朝眠脱掉外衫,把馒头揣进胸前的衣襟里,爬上床。

  他怕伏商身体不舒服挤着难受,有意在床沿边上缩成一团,给两人之间制造了一条楚河汉界。

  谁知才躺下,身后一个高温发烫的身体就自动自发地靠过来,手脚并用,把他缠进怀中。

  姜朝眠莫名想起刚才那个吻,耳朵有些热:“伏商,你睡……”

  少年索性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咕哝道:“哥哥,好热,抱着舒服。”

  “……”姜朝眠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他体够寒,是个行走的冰块呢?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两人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楼下,客栈的小院中。

  一双大得有些无神的眼珠子隐匿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那只被砸下来的木碗,和泼溅开来的药渣。

  黑色的黏稠浆液顺着药渣的痕迹,渗透到了土里。

  “好可惜,全都浪费了呀……”孩子的声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