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痛?你哪里、哪里痛, 给哥哥看看,”姜朝眠以为他什么地方受了外伤,手伸过去想碰又不敢碰,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嗓音都在发抖。

  伏商卸了力跌坐下来, 整个人就势往姜朝眠怀里一倒,头埋进他的肩窝, 不舒服地蹭了蹭。

  “里面……到处都痛。”

  声如蚊蚋,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朝眠抱着软绵绵趴在他身上的少年, 心尖一抽一抽地疼。

  姜万信那个疯子,歹毒程度远超正常人,他虽然不知道这惩罚手段是什么,但一定非常不好过。

  姜朝眠吸了吸鼻子,轻轻摸了下伏商的头发, 小声哄道:“小伏乖……哥哥保证,很快就不痛了。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找人来给你疗伤……再忍忍,啊?”

  说完他半抱半扶把人拖上后背, 然后召来流霜,火速御剑朝望星峰飞去。

  伏商把大半边身子都心安理得挂在姜朝眠身上, 只是小心地控制了重量, 注意别压坏了人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类的侧脸,看得痴迷。

  山上的树影和流云在那双清亮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转瞬便被其中的焦急灼烧殆尽,不留丝毫痕迹。

  伏商愿意对天地起誓, 这一生中从没见过这样美的眼睛。

  望星峰上,林汀正在姜朝眠的小楼前不安地走来走去。

  看见姜朝眠带着人御剑而来, 他浑身一松,立刻跑上前去迎接。

  “怎么回事?!你在哪里找到伏商的?”林汀看小师弟走得跌跌撞撞,连忙伸手要替他把伏商接过来。

  结果少年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埋着头,死活不放开。

  “没……没事,师兄,麻烦你帮我……开一下伏商的房门。”

  姜朝眠气喘吁吁,半抱着人往房间里挪。

  林汀应声去了,伏商见姜朝眠累了,连忙下来,搭了一只手在人类肩膀上,“我可以自己走了,哥哥。”

  姜朝眠仍然不放心,坚持抱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破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若是放在现世,就伏商这点重量,他甚至能单手公主抱!

  ……终于,伏商在床上安顿下来。

  姜朝眠坐在床沿边,牵着他的一只手安抚地摩挲着,忧心忡忡地对立在一旁的林汀道:“师兄,他中了姜……我爹的诫笞咒,你快帮他看看怎么办!”

  林汀刚才观察半晌,正想说身体应当没什么问题,闻言面色却倏地肃然起来。

  “是诫笞咒?怪不得……”

  林汀伸手想要搭一搭脉,伏商唰一下把手缩回去,不让他碰。

  “伏商,乖,让师兄给你看看,看看就不痛了,”姜朝眠凑过头去,轻言细语地说。

  伏商扭头,作痛苦状。

  怎么看?咒都被他绞杀了。早说有用,他就多留一会儿了。

  姜朝眠无奈,又心疼他代替自己吃了大苦头,又摸摸他的额头,低声哄了几句。

  林汀新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师弟,没关系,不搭脉也可以。反正如果是诫笞咒……你知道的,只能熬着。”

  姜朝眠一愣,我知道?我知道什么?这是什么很有名的东西吗?还是说,原身也中过招?

  他支支吾吾一阵,小声说:“我……我刚才一时情急,忘了。”

  伏商观他神色,接过话头问:“那是什么?”

  徒弟开口,林汀自然知无不言。

  他说,诫笞咒就像是清风门的家法,不知是哪一代姜家先祖发明出来的,是一种很搓磨人的咒术。

  这种咒对人的身体伤害并不算大,尤其不会损伤灵力灵脉,却对清风门的众弟子极具威慑力。整个清风门上下,就没人不怕这个的。

  缘因中了诫笞咒的人,身体中就像每时每刻都有一条带刺的鞭子在抽打一般,卷过你的血肉,撕裂你的筋脉——

  这些虽然都是幻觉,但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林汀怜悯地看着伏商:“他现在应该……疼得厉害。方才还能被你扶进来,可见这孩子意志力十分强大。我见过不少受罚的弟子,痛哭流涕,满地打滚,甚至有不少人精神失常……”

  伏商:“……”

  姜朝眠呆呆地转头望向他,他立马眉头一皱,施法退去脸上血色,做出坚强忍痛的模样。

  两秒后。

  伏商整个渠僵住,再也顾不得装病,而是用力回握住姜朝眠的手,急切地想要坐起来。

  “哥……哥哥,你别哭啊……我没事,真、真的。”他结结巴巴道。

  完了。

  完了完了。

  他好像把人类给骗哭了。

  姜朝眠瞪他一眼不让他动,然后狠狠抹掉眼泪,瓮声瓮气地问:“师兄,什么办法能解咒?我爹能解是不是?我现在就去找他……”

  “哥哥!”

  林汀连忙拦住他:“师弟,没用的。这个咒无药可解,待它时限到了,自然会消失。”

  “那它的发作时间要持续多久?”姜朝眠问。

  林汀默然片刻,沉重地说:“十二个时辰。”

  姜朝眠:“……”

  伏商没什么反应。

  一来,他在地宫中度过的千年里,处于疼痛中的时间远比这短短的十二个时辰漫长得多。这对他来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二来,他体内也根本没有什么诫笞咒。

  他想弥补自己刚才弄哭人类的过失,于是讨好地安慰道:“哥哥,那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

  “嘭!”

  流霜剑带着凛冽的杀气,将姜朝眠身后半面墙整个击穿,柜橱和屏风飞出去,在院子中摔得粉碎,激起一阵雪雾。

  姜朝眠握着流霜站在屋子中央,眼角赤红,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半晌才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我爹,可真不是个东西。”

  看上去,恨不得刚才那一剑是直接劈在姜万信的身上。

  伏商:“…………”

  林汀则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甚至怀疑师弟被人摄了魂,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做什么。

  直到风雪开始往屋里倒灌,他才想起来上前糊了个防风结界。

  “师弟,或许……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林汀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这是……”

  姜朝眠一贯笑得春意盎然的眼睛带着些许戾气。

  “没有误会,但我今晚不想提他。师兄,抱歉,”他有点疲倦地说,“劳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林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在桌上放下一瓶丹药,转身离开。

  姜朝眠呆立了须臾,扔了剑转身跑到床边。

  堂堂凶兽梁渠,埋在被窝里面瑟缩了一下。

  好像小时候在外面野完回来,即将被妈妈提住后颈皮的感觉。

  然而姜朝眠只是俯下/身来,隔着被子轻轻拥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这罪本来该我受的……”姜朝眠哽咽道,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掉。

  这么可怜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孤独悲惨地活了十几年,好容易以为跟着自己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伏商还那么小,怎么能忍得了这种痛苦?

  这都是他的错。

  温热的水滴滚进伏商的脖子里,他一动也不动,呼吸都停滞了。

  那温度烫得他整个胸腔部位都收缩起来,好像把他的心拧成了一团,难受得发慌。

  他抬起手臂,从背后把姜朝眠紧紧揽在胸前,偏头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脸,小声说:“哥哥,别哭。我不痛,真的。”

  姜朝眠的眼睛已经迅速肿成了两只桃子核,转头看他:“怎么会不痛?没关系,痛你就叫出来,大喊大叫也没关系……打滚就算了,地上脏。要不你咬咬我吧,给,咬一口?”

  他把手臂伸到伏商面前。

  电视里面那些孕妇生孩子,还有什么刮骨疗伤的时候不就这样?咬住别人,把疼痛转移到别人身上。

  伏商骇然地看他:“不!我怎么可能咬你?我真不……不怎么痛。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比较奇怪?灵力奇怪,所以现在受伤了也……也奇怪。”

  他艰难地寻找理由,试图用另一个谎圆前面的谎。

  别问,问就是很后悔。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告诉人类自己没中咒好了。

  “哥哥,你看我,你看,”伏商用一千年来培养出的耐心对人类循循善诱,“如果很痛,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对不对?”

  姜朝眠虚着眼睛盯着他的脸分辨了一会儿,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你别忍,痛就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

  伏商用力点头,一脸真诚,“好,可是现在真的不怎么痛了。”

  姜朝眠这才不好意思地从床上起来,看了看被他一怒之下轰出的大洞,雪花呼呼地往结界上撞。

  “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生气,把你屋子打坏了……别的房间也没有准备,你今晚先睡我的房间吧。我抱你上去?”姜朝眠说。

  伏商偷偷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没关系,我可以……唔,可以靠着哥哥走。”

  于是,姜朝眠又是半抱半搂,带着伏商慢腾腾挪上了二楼。

  把伏商送到床上安顿好以后,姜朝眠喂他吃了一粒林汀留下的丹药,尽管照林汀的说法大概没什么用,也算聊胜于无。

  他在伏商身边躺下,侧着身子,心神不宁地看着少年,一刻也不肯挪眼,就怕他的“病情”反复。

  其实在外面赶了一天路,又经受了一波接一波的惊吓,姜朝眠的精神和□□都已经疲倦不堪,但他现在就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快被自责和心疼的情绪压垮,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伏商被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亲热地把脸颊贴在他颈窝里,蹭过来,蹭过去。

  “怎么了?很痛吗?”姜朝眠马上紧张起来,抱着他的头轻轻摸了摸。

  伏商伸出五指,按在自己的胸前,有些困惑地说:“嗯……有一点。”

  为什么这里真的有点痛?难不成那个什么咒,还没被绞杀干净?

  姜朝眠红着眼睛小声哄他,然后喃喃道:“我要做点什么,才可以帮你减轻痛苦呢?什么都可以……”

  伏商的困惑戛然而止,一双猫似的瞳仁在黑暗中滑过一缕金芒。

  “那给我摸一摸吧,哥哥。”

  姜朝眠:“……???”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把耳朵凑过去:“小伏,你刚刚说什么?”

  伏商理智气壮:“我想摸摸你,可以吗?你说过,要征求你的意见,那我现在征求了。”

  他前两次想摸不仅没成,还反被教训一顿,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姜朝眠:“…………”

  姜朝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这孩子怎么痛着还不老实?!”

  伏商茫然:“可是你平时就是这样摸……那只猫的。”

  明明人类自己不舒服的时候也把他抱得死紧,还揉来揉去,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谁知姜朝眠听完,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

  伏商吓一跳,缩回手小声嘟囔道:“不、不行就算了,那我……那我自己忍一忍。”

  “不是,我猫……我家馒头呢?!”姜朝眠大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