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灯火摇曳,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能听见姜朝眠剧烈的喘息声。

  宁以礼上前一步对姜朝眠解释道:“少门主,你多虑了。这是掌门近日费劲心力才得来的机缘, 这法子过去就有人用过,你不用担心会失败。”

  姜朝眠想, 怕的就是你们不会失败。

  他懒得再和宁以礼废话,转过头最后一次试图恳求姜万信:“爹, 你把伏商放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想想, 就算这灵力真的能到我体内,也绝对会有不小的代价。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如果只是希望我出头,那大不了以后我加倍好好修炼,行不行?”

  姜万信毫不留情地说:“别做梦了,你生下来时我便知道你资质平平, 无论怎么练都不会有大出息的。爹也不想这样做,可这都是为了你好。”

  “少来,”姜朝眠冷笑着道,“既然爹这么坚持为我好, 为什么不干脆把自己的灵力给我呢?”

  姜万信和宁以礼俱是一噎。

  姜朝眠又道:“哦我知道,爹也是资质平平, 不然生不出这么废物的我。但您修炼这么多年, 灵力总归还是有一些吧?聊胜于无啊……”

  “混账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姜万信差点被气个半死,说不上是要为姜朝眠嘲讽他不行而生气, 还是更气这个孽子胆敢打自己灵力的主意。

  若非输送灵力时,受方必须保持意识清醒, 好维持体内灵力正常运转,他甚至现在就想一掌劈昏姜朝眠省事。

  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儿子, 姜朝眠耐心告罄,沉着脸吩咐宁以礼:“把他给我绑死在阵眼,准备启阵。”

  “是。”

  宁以礼应声,把还在不停挣扎的姜朝眠拖回去,重新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四肢的捆仙索自动伸展开来,固定在阵眼四周。

  “……姜万信你这个黑心的狗东西!!害人精!你不得好死!!”姜朝眠发现踢不动了,立马无缝切换成语言攻击。

  宁以礼听得眉头直跳。

  他记得少门主一向性格温驯和软,对上他爹时尤其唯唯诺诺,如今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

  他偷偷瞥了姜万信一眼,掌门果然怒不可遏,厉声道:“给我封了他的嘴。”

  宁以礼手中刚掐起禁言诀,姜朝眠忽然冷静下来,说:“等等,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想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姜万信阴沉着脸看向这个儿子。

  “我提醒你,姜朝眠。爹完全可以让你先哑上几个月……不,哑到我满意为止。不能说话,对你的修炼不会有一点影响。”

  姜朝眠:“……”

  好一个毒父!

  但姜朝眠并没有生气,只是面色平静地说:“哦,好的。爹,你说你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我以后能更好地修炼,带领清风门走向兴盛,是吧?”

  姜万信以为他总算想通了,面色稍霁:“没错。”

  姜朝眠点点头。

  “那我想说的话是,如果你们敢启动这个阵法,我就第一时间灵力自爆,大家谁也别活了。”

  姜朝眠话音刚落,在没人看见的阴影中,本来仍该昏迷不醒的伏商骤然睁开了眼。

  然而这时候根本没人能注意到他。

  暗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姜万信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非要抽小伏的灵力给我,我就爆炸给你看。”姜朝眠吐字清晰,情绪稳定。

  “你……”

  “别误会,爹,”姜朝眠冲他微微一笑,“我主要也不是为了炸死你。我知道,你和医仙都厉害得很,说不定能跑呢?但是把我自己炸死,至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总可以吧?”

  法阵另一头,无人在意的少年抬起眼眸看向姜朝眠,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姜万信也在发抖,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红得像被人泼了颜料,要不是他修仙,姜朝眠都怀疑他现在已经脑溢血了。

  姜万信仍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荒诞,抖了半天,才嘶声挤出一句:“你现在是为了一个灵仆……就为了这玩意儿,拿命威胁你爹?!”

  姜朝眠皱起眉头。

  他觉得姜万信这人,就像以前现世里常在网上遇到的那些无法沟通的奇葩。他们活在自己固有的思维定势里,哪怕和全世界都背道而驰,依然会坚定地认为错的是世界。

  而且以这些人干瘪低劣的大脑回路,完全不足以支撑他们通过沟通交流,理解正常人。

  于是姜朝眠简单粗暴地道:“是啊。不过不是威胁……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你们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姜万信当然不愿意相信。

  他那个懦弱又无能的儿子,小时候出去猎妖兽连只鸟精都不忍心打死,擦破了皮也要哭哭啼啼半日,现在怎么可能愿意为了一个结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去死?!

  可是无论姜万信再怎么不信,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他冒不起这个险。

  然而要让他就此对儿子认输,当真把他们放走,姜万信又极度地不甘心。

  思索片刻后,姜万信压抑着胸中怒意,满脸阴郁地挥手让宁以礼撤去法阵。

  “如你所愿,我会放了他。”

  姜朝眠其实一直紧绷着神经,直到这一刻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当然不想死,他也不认为姜万信真的会舍得逼死他,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姜万信梦中的千秋大业就还有千百种或许能实现的方式。

  只是计划虽然如此,人心却永远是计划外的因素。

  万一呢?

  万一姜万信疯得彻底,那他也只好当真把自己当个炮仗炸了。

  他死过一次,再活过来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幸运。

  总不能为了贪图活着,让自己成为害死别人的原因,一辈子背着负罪感活。

  更何况,这也不是别人,是他的弟弟,是他在这里的家人。

  至于姜万信说什么用完之后养着伏商……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在沽海城体验过那种被抽取灵力的感觉,很不妙。

  而且,他也不觉得他爹会这么好心,放任受害者好好活着,成为能暴露他罪行的威胁。

  现在赌赢了这一局,姜朝眠十分高兴。

  他马上就想要起身过去扶起那边的伏商,结果人没站起来,反倒像个坏掉的不倒翁一样,侧翻倒在地上。

  姜朝眠:“……”

  他叫宁以礼:“医仙,你没听我爹说的话么?你们的计划取消啦,麻烦你帮我解一下捆仙索行吗?”

  宁以礼面露无奈,正准备走过去动手,却听姜万信道:“等等。”

  宁以礼闻言停下来,姜朝眠露出疑惑的神色。

  姜万信看他,“我刚才说的是,我会放过他。”

  “……可我并没有说过,不会教训你。”

  说完,不等姜朝眠反应,姜万信陡然出手,挥出一道咒术。

  姜朝眠手脚受束,根本无法动弹,连防御的姿势都摆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不祥的红光越飞越近。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吃点苦头……

  姜朝眠刚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却听见耳边传来唰然的破空声。紧接着,他被一双臂膀圈了起来。

  姜朝眠猛地睁开眼睛,伏商那张俊美近妖的脸就在眼前。

  少年一把将他按入怀中,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那红光噗嗤一声,没入了伏商的后背。

  伏商的身体随之轻轻颤抖一下,面上血色迅速褪去。

  “小伏!!!”

  姜朝眠瞳孔放大,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你跑过来干什么!?你没事吧?”

  伏商没说话,而是立刻转过身去,拦在姜朝眠面前,像只野兽一般死死盯着对面二人,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宁以礼满脸惊讶:按理说,这小孩现在不应该醒过来的。可他不仅醒了,竟还有力气跑过来保护姜朝眠?

  刚才那反应速度,就算是他也未见得能比得上。

  姜万信一击不中,又看见觊觎却不得的伏商,脸上怒火更盛,冷声道:“让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插手老夫的家务事。”

  姜朝眠也急得不行,在背后小声说:“伏商,你让开,我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大不了就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没关系,你赶紧走。”

  伏商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入体的那抹咒术正在他的身体中撒野,沿着骨缝肆意横钻,一会儿像烈火灼烧,一会儿如冰霜刺骨。

  虽然这种疼痛远远比不上咒钉发作,但如果落到人类身上,必定是难以忍受的百般折磨。

  伏商体验片刻后,便随意调动一小股妖力绞杀了它。

  然后望向姜万信,面上表情变得更加森冷。

  要不然,现在就杀了这两只蝼蚁。

  人类一向恩怨分明,想来不会怪罪自己的吧?

  “……”

  姜万信对上那视线,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后背升起一股源自本能的危机感。

  不知为何,去抓着这小崽子的时候明明非常顺利,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却有种在面对极端危险的感觉。

  对方身上那种近乎藐视一切的杀意,让他宛如溺水之人,几乎无法呼吸。

  但这不合理!对方就算再有天赋,也不过是个初学者!

  宁以礼恰到好处走上前,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劝姜万信道:“掌门,既然他已然代少门主受罚……就算了吧。”

  他低声在姜万信耳边补充道:“诫笞咒也够他受的,这比直接教训少门主更有效。”

  姜万信闻言犹豫须臾,总算收起想再动手的打算,扔下一句“关一个月禁闭好好反思”,拂袖离开。

  姜万信和宁以礼一走,姜朝眠立即扑上前,将伏商一把抱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伏商刚想说没事,一张慌乱担忧的脸映入眼帘。

  他顿了顿,脱口而出:“哥哥,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