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万信看着剑刃上因为灵力迅速凝聚起来的霜花, 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是当真有可能会刺出这一剑的。

  想不到比以前有出息。

  虽然这出息仍旧没用对地方。

  他面不改色,迎上前,伸出两指夹住流霜, 沉声道:“怎么,你要为了区区一个灵仆弑父?”

  林汀眼皮一跳, 听见最后两个字冷汗都下来,焦急地想着要如何劝解二人。

  姜朝眠的手却一点也不抖, 直视着姜万信的眼睛, “怎么会呢, 爹。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人而已。您堂堂一个门派掌门人,不会为难区区一个灵仆吧?”

  姜万信冷哼一声,屈指一弹,将剑锋震偏半寸,转身坐回去:“你也知道。我堂堂一个掌门人, 有什么理由要瞒着你把你的灵仆带走?”

  姜朝眠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的怀疑来得无凭无据,但伏商和馒头的突然失踪让他乱了阵脚。而且,他总想起那一晚姜万信在惊雷峰看伏商的眼神。

  凭着某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姜万信对伏商不怀好意。

  “你就没有想过, 那孩子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姜万信看他不说话,继续道, “他天赋异禀, 就算转投武陵蓬莱也不是没有机会,你就如此自负, 确信他一定会囿于你这浅池之中?”“他既是你的人,走了自然也不会知会于我, 而你身为主子没本事留住人,却第一时间跑来质问为父, 不觉得自己既荒唐又无能吗!”

  殿上的纤瘦青年垂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就连举起剑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好像因为这番话受到了重挫。

  林汀于心不忍,上前劝慰:“师弟,要不师兄再陪你找找?兴许只是一时贪玩下了山……”

  “好,”姜朝眠忽然抬头说道,“既然爹都这样说了,那我相信你。我去别处找找。”

  林汀:“我陪你……”

  姜朝眠拒绝了他:“不用大师兄,你忙你的。”

  说完,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师弟!”

  林汀还想追出去,被姜万信一声怒喝叫住:“让他去!为了一个下人……像什么样子!老子多年来辛辛苦苦的培养,就养出这么个酒囊饭袋!你接着说,在武陵这次比试中,他拿了什么名次?”

  林汀:“……”

  老实孩子林汀第一次痛苦地思考,是不是应该撒个谎。

  而另一边,出了大殿的姜朝眠根本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

  他冷着一张脸,把太清山数座主峰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小到阁楼厢房书轩,大到炼药的丹房静心的斋室,一处都不放过。

  刚才在殿上,他突然想起馒头脖子上还戴着定位的项圈。

  低头挨骂的时候他偷偷掐了一下,发现那项圈分明还没离开太清山的范围。

  虽然不敢确定,馒头是不是一定会和伏商待在一起,但至少可以先找到其中一个。

  姜朝眠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去假设不好的结果。

  馒头是通灵的猫,连人话都听得懂,如果找到它,它一定能带自己找到伏商。

  姜朝眠这么想着,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清风门众弟子看着他们的少掌门面面相觑,心道难不成对方终于被掌门逼疯了?

  “疯了”的姜朝眠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找到宁以礼门外时,被他手下的弟子们拦住了。

  “求师弟们行个方便,我就进去找个东西,很快就出来,保证不会乱打乱砸破坏医仙的财物,”姜朝眠嘴上这样说着,却顺手将流霜拔了出来。

  弟子们:“……”

  “让他进来,”院子里响起宁以礼的声音。

  姜朝眠收起剑,客气地朝几个弟子告了罪,推门进去。

  宁以礼背着手站在院落中间,看见他叹了口气:“少门主,听说你翻了半座太清山。”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稍微逛了一下而已,”姜朝眠朝他行了个礼,“医仙,你不介意我来你这里找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我帮你找,”宁以礼温文尔雅地答道。

  姜朝眠戒备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不告诉你。”

  宁以礼说:“那我要是拒绝呢?”

  姜朝眠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少门主,那整座太清山都是我的吧?有什么少门主去不得的地方吗?”

  宁以礼:“有,掌门不许你去的地方。”

  姜朝眠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冷笑:“那我只能硬闯了,得罪了医仙……”

  “但我可以破例带你去。”

  姜朝眠的流霜刚拔到一半,咔嚓卡在剑鞘中,“……什么?”

  宁以礼笑笑:“跟我来吧少门主,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带你去。”

  姜朝眠狐疑:“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宁以礼伸出一根指头,“一,我不希望你毁了我的院子。二,我盼着少门主承我这份情,日后说不定能还我。”

  宁以礼看他不信,笑道:“怎么?领你去倒不敢了?还是说一定要打一架才行吗?”

  姜朝眠一想,他本就是要进去找猫的,好像信不信都没区别,于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惕地跟了上去。

  宁以礼带着他在院落后的山林中七弯八拐绕了好大一圈,到得深处某个地方时,忽而一挥手,姜朝眠眼前的画面随之凭空荡起一圈圈波纹。

  中间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姜朝眠望过去,里面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站在原地没动,怀疑地看向宁以礼:“医仙,你知道你就算绑架我或者杀了我,也得不到清风门的吧?我爹还是掌门呢。”

  宁以礼:“……我对掌门之位没有非分之想。”

  “那……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姜朝眠越说越肯定,“想把我关进黑屋子里这样那样,强制捆绑……”

  宁以礼面红耳赤地打断他:“够了少门主,你要找的灵仆就在里面,你到底要不要去找?”

  姜朝眠刚想说你随便搞个鬼地方骗谁呢,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洞中闪过一头白发。

  姜朝眠瞳孔骤然收缩。

  他往前扑了两步,想要看个究竟,却感觉后颈上猝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不过刹那,他便失去知觉,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陷入黑暗之前,姜朝眠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句娘。

  想不到这宁以礼还真是个衣冠禽兽,居然真的对他图谋不轨……而且看上去还挺猴急,要不然怎么敢在清风门的地盘对少掌门出手???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朝眠从一片混沌中缓缓恢复了意识。

  他依然不能动弹,但好歹不再昏睡,也能感觉到自己四肢的存在,耳边还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对,就在……那个位置……”

  “……准备好了……”

  “在隔壁……”

  “……少掌门也该醒了。”

  姜朝眠马上绷紧神经,准备继续装睡。

  另一个声音道:“嗯,把他弄过来。”

  “!!!”

  姜朝眠控制不住自己,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竟然是姜万信的声音。

  宁以礼的脸像是算准了时机出现在他视野中,看他睁着眼睛笑道:“少掌门果然醒了,我的药一向是很精确的。”

  他伸手架起姜朝眠的腋下,把他往里挪了几步,放下来,摆成坐着的姿势。

  姜朝眠这时才发现,自己不能动并不全是因为药效没散,而是手上和脚上都被扎上了捆仙索。

  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姜万信,又看看宁以礼,一脸懵逼。

  “宁医仙……你这??难不成、难不成你还同时暗恋我爹???”

  宁以礼刚才听过一次基础版的,现在依然露出不堪入耳的表情。

  姜万信就更像被点燃的炮仗,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孽子!孽子!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等等!”姜朝眠喊道,“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你俩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杀我?”

  他看到一个法阵从自己的身下延伸出去。

  配上四周阴森昏暗的光线,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宁以礼听了他的话笑起来:“少门主你又在说胡话了,你是掌门的命根子,掌门怎么可能舍得杀你呢?”

  姜万信走过来,蹲在他的身前。

  他脸上仍带着怒意,但又试图努力表现出一些慈祥的父爱,两种表情在面部肌肉上你争我夺,显得格外扭曲怪异。

  “朝眠啊,以你目前的灵力上限,要想带领清风门振兴我们姜家还远远不够,”姜万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爹知道你很努力,也知道你很痛苦,所以爹来帮你补上最后的那一段路。”

  “你在说什么?怎么补?”姜朝眠莫名其妙,他这个爹终于望子成龙望疯了吗?

  姜万信不再回答,站起身让开,宁以礼走过来,在法阵沿线放下一些怪模怪样的灵器,那些灵器次第发光,房间里越来越亮。

  随着宁以礼的身形移动,姜朝眠惊恐地发现,在与他形成对角线的法阵另一头,还绑缚着一个人。

  那人蜷缩在地上,一头白发,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伏商——!”

  姜朝眠霍地站起身想要扑过去,却因为四肢被束缚,像节木头一样硬邦邦地摔了下去。

  宁以礼过来扶他,被他愤怒地一个神龙摆尾,踢中膝盖。

  “果然是你们抓了他!”他怒火中烧的转头看姜万信,“你抓他来要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姜万信淡淡道:“他什么都不用懂,他只需要有充沛的灵力就足够了。”

  “你在让林汀教他修炼是吧?他的悟性和他的灵力并不匹配,所以才会久学不进,这根本是在暴殄天物!与其让他浪费掉……不如让他把这灵力交给更适合的人。”

  姜朝眠毛骨悚然,像掉进冰窟窿里,“你……你在说什么?”

  “儿子,你打小学东西就快,以你的悟性,本来早该练成流霜剑,甚至更难的剑法!但就因为你天生灵力孱弱……因为这狗屁的天资!”姜万信越说越激动,啪一掌拍碎了手边的山石。

  “他既然是你的灵仆,理当为你的修炼付出,为父这就帮你,帮你把他的灵力输送给你,让你不用再受原地踏步之苦。”

  “姓姜的你疯了吗???”姜朝眠彻底震惊了,“这是邪法!你堂堂一个正派的掌门,用这种东西不怕天打雷劈万人唾弃吗?”

  他想起在沽海城,那个疯癫的尤城主在地底设下的大阵。

  这是同一个东西吗?为什么姜万信也会知道这玩意儿?!

  姜万信第一次没有被姜朝眠的无礼激怒,他继续喋喋不休道:“小眠,为父知道你这孩子自幼就心软,对身边人也好。你不用担心,等用完这灵仆,为父一定替你在太清山好好养着他。到时候,你想如何对他都可以,绝不算亏欠!”

  姜朝眠听都懒得听,大声道:“宁以礼……宁以礼!你就这样看着我爹发疯吗?这都是谁教他的??是不是你怂恿的?你这个狗贼居心何在?!”

  宁以礼无奈摇头,也不应声。

  姜朝眠又转头叫姜万信:“爹,你别做梦了,什么传灵力……根本就行不通的,你被人骗了!”

  姜万信摇头:“孩子,你相信我,这事绝对可以成功的。”

  姜朝眠:“……”

  姜朝眠沉默片刻,心惊胆战地问:“……你怎么知道绝对可以成功?你……做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