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汀在梦中拜师之后, 转眼就过去月余。

  如今不用神秘人再费心取得他的信任,林汀自己就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灵力和功法上的造诣可以说突飞猛进, 日新月异。

  几乎是一个月抵得过去一两年的修炼成果。

  而他修习《万归箓》的时间还这么短,甚至只能算得上刚入门。

  拿到全本之后林汀才知道, 《万归箓》之所以为神功,并不是因为它的功法本身有多独到, 而是因为它可以让你将所学的任何功法都发挥出登峰造极的效果。

  就像一把□□, 为修炼者开悟。

  万法归一。

  他如今哪怕只是使出清风门最基础最简单的剑法, 也能打出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自学自悟。与神秘人每一旬的梦中修炼,也不过是向他提出近十日来修炼中遇到的问题,再同他过过招。

  但林汀已经完全将对方当成了再造恩师,感激涕零。

  这一日, 在例行的答疑之后,林汀收了剑,气喘吁吁地拦住要离开的神秘人。

  “干什么?”神秘人不耐烦道。

  他来去总是很急,像是不愿意多花时间在这个便宜徒弟身上, 又像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做。

  林汀恭恭敬敬道:“抱歉师父,我可以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神秘人:“说。”

  林汀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其实我……我也有一个小徒弟。虽然不算特别正式的师徒关系, 但我确实有在教他修炼。”

  神秘人:“……”

  林汀:“我的徒弟应该是很有天赋的人,把他拜托给我的人也说他天生灵力强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学任何东西都非常慢, 简直举步维艰……他人很聪明,又不像傻子……所以我想, 会不会是因为我不懂怎么做师父,所以才没法教好他?”

  林汀说到此处,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我不想耽误他,也不想辜负了师……托付人的信任。师父,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应该如何引导他?”

  神秘人仿佛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懂?”

  “因为我觉得师父教我就教得很好,”林汀正色道。

  神秘人:“…………”不,那是因为你自己勤奋刻苦悟性高。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学过这什么《万归箓》,这功法只是他浩如烟海的种族记忆传承中的一部分,生来就有的。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只不过凭着兽一样的本能顺势而为,拉对方一把而已。

  “那你觉得,我是如何教你的?”神秘人问。

  林汀埋头认真思索半晌,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师父最大限度地给了我自由发挥的空间,放手让我自己修习。或许,是我手把手地带小徒弟,太束缚他了?”

  神秘人:“……是吧。”

  林汀欣喜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父指点!”

  神秘人:“……”他都不知道他指点了什么。

  “没别的事就先这样,”神秘人忍住想捂额头的冲动,转身就走。

  这都什么事 !

  岂料林汀又叫住他:“师父!”

  神秘人:“又怎么了?!”

  “您当真没有什么需要我去替您办的事吗?”林汀问。

  林汀越是感知到这《万归箓》的厉害,就越是对神秘人随随便便将它交给自己而觉得诚惶诚恐。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给对方的,万一……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说过了,你只要赶快变成清风门最强的人就行。”神秘人说。

  林汀试探道:“那……您是希望我做清风门的……掌门人?”

  神秘人:“什么?不是!行了!你今天问题太多,下一个月都不要再提问了!”

  林汀劈头盖脸被呵斥一遭,心下反而一松。

  看起来并不是想要求他做一些违背道义良心的事。

  他释怀地执手行礼道:“是,徒儿恭送师父……”

  林汀行完礼一抬头,惊讶地发现师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

  对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两步,栽倒下来。

  “师父?!”

  林汀一惊,顾不得神秘人定下的“不得靠近一丈以内”的规矩,连忙奔过去。

  不等他到近前,神秘人又接着呕出一口鲜血。

  “师父,您没事吧?”

  林汀急切地跑到近前,伸手想要去搀扶他,结果却被对方一掌推开。

  “不用……管我,走开。”神秘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听得出来十分痛苦。

  林汀不放心,还想再靠近些,余光蓦然瞥见神秘人高高束起的衣领上方,因为领口松动,露出一点点黑色的印迹,像连续不断的线条,又好像比线条更粗……

  “师父,你脖子上怎么了?怎么是黑的?”林汀藏不住心思,耿直地开口。

  他还以为,那可能是让对方难受的症结所在。

  谁知神秘人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那模糊面目之后的森冷视线牢牢钉在他的身上。

  “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多嘴。”

  说完,神秘人化作一团雾气,自原地消失。

  林汀愣头愣脑地在原地杵了好半天,才从梦中倏然醒转,惊觉自己后背已出了一层毛毛汗。

  刚才神秘人开口的一刹那,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莫名感觉到一种令人胆寒的怖意,仿佛他面对不是一个人,而是尸山血海。

  他的恩师身上,竟然能有这样的……邪气。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几里开外的望星峰上。

  一个人影凭空从一团雾气中出现,落在姜少掌门静悄悄的院落里。

  他的脖颈上露出一圈黑色环状纹饰。

  正是伏商。

  他的嘴角仍不断有血滴落,唇色煞白,手指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上面的骨节和青筋根根凸起,似乎代替主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饶是如此,伏商也一声不吭,只跌跌撞撞地往院子后面的树林里走。

  直到走进密林深处,他才随手往身后扔下一个隔音结节,稍稍得以放松地喘息两口。

  刚才,体内的咒钉又发作了一次。

  自从被带到太清山以后,伏商每天都会避开他的人类,找个地方运功疗伤,想办法将这些东西逼出体外。

  然而他体内的咒钉是千年前,十数位修仙大能专为克制梁渠一族而制,他并不知道解法。且咒钉数目众多,哪怕逼出一枚都需要极大的消耗,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

  就算离了地宫,这些咒钉也仍然维持着每月运转一次的规律。

  每过一个月,它们就会吸食一次他的妖力。

  是以,伏商至今都未能恢复到自己原有实力的六成。

  他让林汀翻遍了清风门藏书阁内所有的古籍,想要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可惜一无所获。

  伏商忍耐着经脉中无时无刻不在撕裂、掏空的痛楚,试图循着疼痛留下的轨迹,抓住其中哪怕一枚咒钉,好强行将它从身体中逼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

  一枚带着血迹和少量金光的长钉终于从伏商掌心中飞射而出,落到草地上,迅速消失殆尽。

  他也脱力软倒下来。

  在足以令人暂时丧失神志的剧痛中,伏商恍恍惚惚想起,人类把兽形的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人类的手那样温柔地,坚定地,缓慢地摸过他的身躯。

  好像可以抚平所有的疼痛。

  伏商忽然就想不起来,过去千年来,他是如何独自在地宫中捱过这无休无止的煎熬。

  如果此刻人类就在身边,是不是也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慌里慌张地把他抱进怀里?

  但他肯定会问东问西,满世界嚷嚷着要去找医仙……

  算了。

  一道金芒闪过,盘腿的白发少年不见了。

  草地上只余一只蜷缩成毛球的小白猫,舔了舔自己虚弱无力的前肢,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上,姜朝眠起来发现馒头居然睡到了草丛中,简直一脸难以置信。

  他将小猫捞起来,语气不满地教训道:“昨晚在床上不是睡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跑出来了?你现在可是一只有家的小仙猫,不要再学外头那起子野猫到处浪!而且天气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说着,他用袖子把毛团子一顿乱擦,确定毛发上的露水都擦净之后,揣进了自己的胸前。

  因为过度耗神而醒晚了的伏商:“……”

  他本该立刻回到人形身体中,但又实在贪恋此时的温暖和柔软,便索性装作没醒,继续人类怀中窝下去了。

  另一边。

  林汀立在姜万信面前,正朝他回话。

  “所以,是你在教朝眠的那个灵仆修炼吧?”姜万信问。

  林汀面露为难之色,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沉默地站着。

  他答应过师弟,这件事天知地知,绝不告诉第四个人,平日里也都避着外人非常小心,不知道掌门是如何知道的。

  可要他现在对自己的师父说谎,他又实在做不到。

  姜万信看着这个自己最满意的弟子,和气道:“你别紧张,我并非要找朝眠的不是。我见过他那个灵仆,那小孩天资聪颖,是修炼的好苗子。我只是担心他跟着朝眠浪费了,所以才有此一问。既然他跟着你,想必比先前进步不少吧?”

  林汀听他这么说,便老老实实答了:“回掌门,伏商的确很有天赋,只不过学得比较慢,也算……有进步。”

  他捡好的说了,努力向姜万信证明,小师弟的这个灵仆应当是个可堪大用的。

  姜万信摸了摸嘴角上的胡子,若有所思道:“那以他的灵力,现在的修炼进度还是太浪费了啊。”

  林汀认真道:“掌门,我认为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假以时日,伏商他一定……”

  “行了行了,”姜万信忍不住挥手打断大弟子的话,“林汀啊,武陵所有仙门的联合比拼就在眼前,你要好好准备,不要在不值当的地方花太多心思。”

  林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道:“是。”

  姜万信看他,又道:“不用担心,既然是朝眠的灵仆,我自会照拂,日后也好替他寻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