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短暂地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死寂。

  蓬莱书院的人何曾这么被当面打过脸?

  “逆子!休得无礼!”姜万信最先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呵斥姜朝眠。

  青渊身后的一名弟子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就算没有法阵,那也是我们的人把你们救出去的!你非但不感恩, 还……”

  姜朝眠扫了那两名弟子一眼:“我又不是你们救的,我比你们还先出山呢。”

  弟子:“……”

  姜朝眠:“而且, 那尤城主不是自己倒霉才爆炸的么?你们当时可没打赢他。”

  弟子张口结舌:“……你、你!”

  “少掌门说得不错,”青渊抬手制止了还想还嘴的师弟, “确实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想知道, 究竟是哪位高人搭救了我们, 也好报答一二。”

  姜朝眠摊手:“我也不知道啊。刚刚不听你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你们炸的呢。”

  青渊问:“那……又是哪位仙长先我们一步,将少掌门救出山的呢?”

  姜朝眠想了想,半真半假道:“不是什么仙长,是莫常的妹妹莫阿九。我先前帮了她一个小忙, 人家记我的情,所以特地来给我带路。那时候都打完了,只要认识路,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为了避免麻烦, 他下意识隐去了伏商的存在。

  青渊对那坚持要陪哥哥流放的小姑娘有些印象,倒是没再怀疑。

  话说到这份上, 青渊也看出来, 姜朝眠确实对当日之事一无所知,再问大概也问不出什么。

  “姜掌门, 实不相瞒,书院这次派我前来, 是为了一件大事,”青渊神色凝重地说, “我们在沽海时,察觉到了凶兽梁渠的妖力波动。”

  “后来几位长老紧急查看过金鳞陂,确认梁渠的确已经脱逃。”

  地宫中的那只困兽,只是妖力凝结的一片虚影。

  “嘶!逃出来了啊?!”

  早就知道消息的姜朝眠浮夸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青渊仙君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吧?爹,我们就不要多耽误仙君了……”

  青渊:“……”

  姜万信怒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仙君,犬子年幼无知,您不必理会……需要我清风门做什么,您吩咐一声,我等必定义不容辞。”

  姜万信摩拳擦掌,野心勃勃,认为这正是他们效忠的好机会。若是能一举得到蓬莱书院的另眼相看,到时候即便姜朝眠未能入选武陵,清风门也不是无路可走。

  然而青渊却能感觉出,姜朝眠并不待见他们,或者说,不待见蓬莱书院。

  青渊见过的修仙者数量众多,大部分人都对三大书院趋之若鹜,就算不是,也会保持着基本的敬畏。

  像姜朝眠这样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嫌弃的,实在是很新奇罕见的情况。

  他不愿意强人所难,便敛了心思道:“岂敢说吩咐……不过此事还请姜掌门和少掌门保密,先不要对外声张,免得引起恐慌。”

  说完青渊又转向姜朝眠:“如果我没记错,少掌门当日在试炼大会上,是唯一一个打败了梁渠幻影的人。”

  姜朝眠一脸无可奈何:“我跟你说不是你信吗……”

  青渊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我只是想提醒少掌门,梁渠是一种非常记仇,睚眦必报的凶兽。当初你败了他的幻影——无论是不是你的功劳,梁渠都会记在你的头上。”

  “所以,或许它脱逃之后,会来找你寻仇。”

  姜万信闻言大惊失色:“仙君,您是说,那孽畜可能会来太清山?!”

  姜朝眠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剑穗,开口道:“爹,我觉得我对那只凶兽来说没那么重要吧?”

  “您想想,它被关了那么久,就算要报仇,是不是也要从关它的人先杀起……哦不好意思青渊仙君,我不是针对你啊,我是说,或许你们三个书院更应该警惕。”

  青渊:“……”

  青渊艰难道:“是,少掌门说得没错,我们自然会好生戒备。不过如果少掌门发现了梁渠的踪迹,也请立刻告知我们。”

  姜朝眠一口答应:“那肯定的,毕竟我又打不过,到时候还指望青渊仙君救命呢。”

  “……你脸皮可真厚!要救命的时候就想起我们来了?刚才还想撵我们走呢!”一名书院弟子颇为不屑地嘲讽道。

  姜朝眠看向他,不慌不忙地说:“这东西是不是从你们那儿逃出来的?是不是怪你们没关好?论理说,它要是跑来伤了我,你们还得赔我钱呢。青渊仙君,您是懂道理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弟子:“……师兄!此人分明就是讹诈!!”

  “误会,都是误会!”姜万信狠狠瞪了姜朝眠一眼,讪讪道歉:“不好意思,小儿……”

  “不得无理,”青渊并不生气,反倒呵斥了师弟一句,“少掌门说得不错,这的确是我们的责任。”

  他难得见到直率成这样的人,觉得很有趣,笑了笑递上一张鎏金的符:“到时候你只需燃起这张符,我就会收到消息,马上带人赶过来。”

  姜朝眠接过符咒,随口问道:“那梁渠出现的时候,都会自报家门吗?”

  青渊:“…………”

  “不,当然不会,”他哭笑不得,向前伸出手掌。

  一团不断变幻的混沌光影缓缓从他掌心中升起,那光影犹如从阿拉丁神灯中放出的灯神,不断膨胀变大,到最后几乎占去殿前空间的半壁江山。

  姜朝眠定睛一看,那光影最终定格成了一只白色巨兽,身上有着黑色条状花纹,看花色倒很像白虎,大小却要比正常老虎大上四五倍。

  “这就是梁渠。”青渊轻声说。

  这片光影似乎是截取自某段现实中的时光片段,光芒中心的梁渠伏在空旷的地面,身上交错绑着数条粗壮的金属锁链,锁链上又贴着上百个符咒。

  只要它稍微一动作,那些符咒就射出刺眼的光芒,扎入巨大的凶兽身体中。

  光影虽没有声音,但那画面本身已经具有足够的震慑力,让人仿佛能听到它仰头发出的痛苦尖啸——

  让姜朝眠想起了马戏团里被囚困鞭打的老虎。

  他心里不适,转过头不忍再看,问道:“就这么大……一只,还不好找吗?”

  青渊说:“这只是平时我们熟知的模样,但凶兽是会变化的,只要妖力足够,它甚至可以化作人形。所以我们往往只能通过它独有的妖力波动来确定位置。”

  青渊指了指姜朝眠手中的符:“若是梁渠在你的方圆五里内使用了妖力,上面的字会亮起来,符咒也会发烫。”

  姜朝眠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把那张符收到怀中。

  姜万信本想设宴款待青渊,再同他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攀上蓬莱书院这根高枝,奈何青渊是个实干家,对这些虚礼没有兴趣,急匆匆地告别。

  姜万信只得令姜朝眠把他们一行人送到山下。

  临行前,青渊对姜朝眠和颜悦色道:“少掌门,再过三个月便是我们蓬莱书院的入院考试。虽然清风门隶属武陵,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可有兴趣加入蓬莱?”

  “入……咳,对不起青渊仙君,我志不在此,真不想入院。”姜朝眠一本正经地答道。

  青渊不知道对方为何露出一点忍笑的表情,只遗憾道:“那太可惜了,我实在很欣赏朝眠仙君。”

  姜朝眠:“……”

  他认真道:“会不会是因为青渊仙君你……还没见过世面?”

  青渊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朝眠仙君,后会有期!”

  姜朝眠冲他们远去的身影礼貌挥手,脸上保持着职业微笑。

  “……谁要跟你有期?”

  他呆了一呆,怀疑地抓抓脸颊:“咦?我的心里话现在这么大声了?”

  那声音愈加不耐烦:“哥哥,你要跟谁后会有期?”

  姜朝眠一扭头,才发现伏商居然正从他身后不远处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你来找我的?”姜朝眠左看右看,“大师兄呢?你今日不用上课吗?”

  伏商不答,眼睛盯着青渊离去的方向,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姜朝眠御起剑,伸手把伏商拉上来,往望星峰飞去,“是蓬莱书院的弟子,上次……哦,上次你没见过他,不重要。”

  说完他把方才在殿上的事跟伏商简单说了几句。

  伏商的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仿佛从背后把他亲密地抱在怀中,又仿佛随时打算扭断他的脖子。

  那双墨色一般黑沉沉的眼中泛起几缕金芒,穿透姜朝眠的背脊,锁定在他怀中的鎏金符咒上。

  “那哥哥如果遇到了梁渠,准备召唤他吗?”伏商的嗓音轻飘飘响起。

  “唔,再说吧。如果那什么梁渠不打算杀我,我当然是当没看见啦。”

  对姜朝眠来说,什么逃脱的凶兽,远不如热衷于役使弟子的书院和他那爱体罚孩子的“虎爹”麻烦。

  无冤无仇的,他去举报一只大……巨猫干什么?

  伏商垂眼,手收紧,把头贴上人类的后颈窝蹭了蹭。

  “嗯,不用叫他,我就可以保护哥哥。”

  姜朝眠扑哧一声笑了:“哎一古,我们小伏真贴心!可是你连御剑都不会,怎么保护我啊?那你要好好修炼才行……哎呀,好了好了,别撒娇……别蹭了!我相信你!”

  ……

  当夜,伏商从千岩峰回来,闪身进了姜朝眠的房间。

  姜朝眠睡得正熟,青渊交给他的符咒正在枕边的乾坤袋中微微发着光。

  因为没有贴身放置,他自然也感受不到符咒上传来的热力。

  伏商冷着脸把那符咒吸到自己手中,又重新放了一张假的进去。

  然后揉吧揉吧,把真的这张团了团,塞进嘴里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