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之后, 姜朝眠一连萎顿了好几天,却也因祸得福地放了几天假。

  中途姜万信来探望过他一次,在得到宁以礼作证, 确认他的身体状况的确无法马上开始修炼后,顶着一张臭脸离开了。

  姜朝眠才不在乎他高不高兴, 反正他很高兴。

  他每天只管和馒头一起,在望星峰上摊成两张猫饼。

  这一日, 姜朝眠躺在院门前的躺椅上, 看远处的山岚。

  太清山作为一座能修仙的灵山, 虽然在这片修仙大陆上不算什么,但要和乌烟瘴气的现世相比,那景色自然是风光迤逦,美不胜收。

  别的不说,这山里处处灵气充盈, 从花草树木到飞鸟走兽,无一不是生机盎然,与广阔天地浑然一体。

  头顶有流云缓缓飘过,甚至能看见风的痕迹。

  姜朝眠一边把摊在自己肚子上的小猫饼从头撸到尾, 又从尾撸到头,一边享受着来自大自然的眼睛洗礼。

  “哥哥。”伏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少年走到他手边, 蹲下/身,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又在看什么?”

  “看风景啊, ”姜朝眠随口答道,回头看他,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师兄现在对你的要求这么轻松吗?”

  最近几天伏商几乎都早早回家,这简直不是林汀过往的风格。

  这孩子不会是逃学了吧?

  伏商没发现什么风景, 遂转头认真盯着青年的脸:“我学得快。”

  姜朝眠:“……”我信了你的邪。

  他不想拆穿小孩,假装相信地点点头:“真……真不错,那今晚就奖励你吃个火锅吧。”

  说着他往旁边挪了挪,拍拍椅子,“先来一起躺会儿?”

  现在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会把云朵涂上各种各样的颜色,天空会渐渐从湛蓝变成浅紫、水红、藕粉……这是一天之中姜朝眠最喜欢的时光。

  要知道,他以前每每加班到深夜,离开写字楼时除了满城华灯和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见。

  伏商依言躺下来。椅子不算小,但要装下两个成年男子还是有点吃力,大家只能紧紧挨在一起,胳膊抵着胳膊,大腿挤着大腿。

  姜朝眠努力想往椅子的边沿让让,伏商却越发得寸进尺,几乎将大半个身体都压过来——

  姜朝眠推他的脑袋:“……小伏你干嘛?你要把我挤下去了!”

  伏商伸手拉住姜朝眠的肩膀不让他躲,把脸贴到对方脸颊上蹭了又蹭,理直气壮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热。”

  姜朝眠:“……”

  他前两日一到晚上就有点发烧,伏商这小傻子好像从来没见过,看他难受着急地问他怎么了。他也是烧糊涂了,神志不清把自己的额头往别人额头上怼,一心想着,要用实际感受告诉对方什么叫发烧。

  ……这一下可捅了篓子。

  伏商就像身上的某个开关被人错摁开了,动不动就要过来蹭两下,还美其名曰,“看你有没有发热”。

  姜朝眠伸出一根指头顶在伏商额头上,冷酷无情地把他推远:“我好得很,你别蹭了!你跟谁学的……走走走,下去!”

  姜朝眠不肯再把椅子分给他,把他撵到旁边待着,继续等太阳落下山。

  伏商眼睁睁看着姜朝眠那双手把自己的兽形搂在胸前。

  一会儿挠挠下巴,一会儿捏捏爪垫,甚至还要伸到他肚子上揉来揉去,挑逗一下他的尾巴……放肆得很。

  伏商:“……”

  凭什么只许人类摸本尊,不许本尊摸人类?!

  “馒头最近好奇怪啊,”姜朝眠忽然对他说,“白天没精打采的不搭理我,一到了晚上……对,差不多就这个时候,才开始变得粘人,晚上还非要上床睡觉……”

  伏商心慌起来,难不成姜朝眠发现了这其中的联系?

  “……你说,这小东西是不是馋我身子,就盼着晚上来睡我呢?”姜朝眠扭过脸,对着馒头加重语气。

  笑嘻嘻的,得意洋洋,显然是故意说给能懂人话的猫咪听的。

  说完还坏心眼地戳了戳白猫靠近尾巴的背脊部,毛团子顿时不受控制地把屁股撅起来,尾巴直直扬起,上面的毛炸成一团。

  伏商:“………………”

  他倏地攥紧手掌,深呼吸一口,忍住自尾椎骨蹿起来的酥麻之意,只觉得心头好像燃起了一簇一簇的火苗。

  不是那种想杀人的火。

  但烧得他如此坐立难安。

  “哎呀!”

  姜朝眠如愿以偿地挨了怀里的猫咪一爪子,肉垫拍在脸上不痛不痒,就是糊了他一嘴毛。

  他正想假装板起脸来吓唬吓唬猫,馒头却伸长爪子扒上他的脖子,把头埋进去一通猛蹭。

  直把猫奴姜朝眠蹭了个心花怒放,原地升天。

  伏商蹲在旁边,冷着一张脸,放任自己的一半神魂在姜朝眠身上打滚。

  同时努力克制自己的这一半神魂,尽量不要扑上去。

  狗胆包天的人类玩弄了一会儿小猫,突然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手中的传讯石“咦”了一声。

  馒头的爪子牢牢勾住他的衣襟,被他整个带得竖了起来,十分困惑地看着他:“喵?”

  “怎么了?”伏商问道。

  “唔,没什么,跟你没关系,”姜朝眠慢吞吞地回了个讯息,“端木兄说,书院最近可能要上我们这儿来。”

  伏商冷冷地说:“他们来干什么?”

  姜朝眠没有马上回答,转头问他:“你知道……你听说过梁渠吗?”

  四周空气瞬间一凝,伏商面色平静地问:“听说过,千年前的凶兽,怎么了?”

  姜朝眠嘀咕:“连你都知道啊,还真有名……”

  “……没什么,好像是他们发现,山下镇着的梁渠跑了。”姜朝眠起身,看了看最后一抹隐入山间的金芒,“走吧,我们回去煮火锅吃。”

  伏商默默地在姜朝眠身后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怕?”

  “什么?梁渠吗?”姜朝眠双眼露出茫然,“怕它来找我报一掌之仇吗?不会吧……人好歹也是大凶兽,格局打开,应当看不上我们这种小蝼蚁的。而且我真的没有打趴它啦,那是它碰瓷我……”

  伏商:“……”

  伏商:“但传闻它嗜杀残忍,会带来战乱与灾厄……”

  姜朝眠胡乱点头:“嗯嗯,怕怕怕。不过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轮不着我操心的。就我这种小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的,怕又有什么用?”

  伏商看了看他,心道,小小一只,确实可以一口吞下去。

  “你害怕?”姜朝眠熟练地哄小孩,“别怕,如果梁渠真的来了,到时候让它先吃哥哥我,趁它嚼我的时候,你就可以赶紧跑……”

  伏商:“……”

  姜朝眠:“哎!我今天还没摘那个香蓠草,等会儿要放在佐料里的。小伏,你现在去林子里帮我采点来。”

  伏商:“……知道了。”

  哪怕凶兽现世,天崩地裂,也不及姜朝眠的火锅重要。

  ……

  三日后,梁渠没来,蓬莱书院的人先来了,领头的仍然是青渊。

  他刚踏进清风门的大殿时,差点被满目的金碧辉煌闪瞎了眼,直到被姜万信毕恭毕敬请到座位上了,还有点缓不过神,目光中有点敬畏又有点瑟缩。

  就是那种看见丑东西后,不忍卒睹的表情。

  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姜朝眠,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才没当场笑出来。

  姜万信一点不觉得丢人,相反,他沉浸在“领导来视察我可真是蓬荜生辉”的欣喜中,把青渊和蓬莱书院好好吹捧了一番。

  差点忘了自己是武陵下辖的门派,仿佛恨不能拖家带口,转投蓬莱。

  姜朝眠看得真切,姜万信说话时,青渊身后的两位书院弟子,脸上都挂着鄙夷又习以为常的神情。

  大概平时去的小门小派都像姜万信一样,把他们捧到天上去,所以他们也从不收敛。

  青渊倒是听得耐心,居然还礼貌地同姜万信寒暄了几句。

  “仙君此次来所为何事?有什么我们清风门可以效劳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姜万信红光满面地拍着胸脯。

  青渊作了个揖:“不敢当。晚辈与令公子在沽海城结识,很是钦佩少掌门的风采,此次前来一是想代表蓬莱书院,向少掌门表示感谢。二来,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向少掌门求证一二。 ”

  姜万信一听“钦佩”两个字,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仙君客气了!若犬子还有您能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愿效犬马之力!”

  说完对姜朝眠使了个“自觉点”的眼色。

  姜朝眠装作没看见,微笑道:“青渊仙君抬举我了,朝眠身无长物,在沽海时纯属运气好,现在不一定能帮上仙君的忙呢。”

  姜万信气得仰倒,偏偏当着对方的面又不好当场发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青渊温和地说:“无妨,少掌门尽力就好。”

  尔后,青渊请姜万信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与姜朝眠,然后才问道:“众人受困于翳灵山的山腹中时,曾经发生过一次法阵爆炸。据我所知,少掌门当时就在阵中,可有看见炸阵的人?”

  姜朝眠一愣:“啊?那阵不是你们的人炸的?”

  青渊摇头:“我们当时埋伏在外围,还没有攻进去。”说完他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们中也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炸掉法阵。”

  姜朝眠张着嘴震撼了好一会儿,没忍住脱口而出:“那你们……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