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姜朝眠费了老大力气, 将将抓住伏商一片衣角,气喘吁吁地拉着不放。

  “你,你找他干什么?打他一顿……也不会有用的。说不定下次为了报复我, 他扎得更狠呢……除非把他一刀两……”姜朝眠观他神色,悚然道, “等等,你不会……真想去杀了他吧?”

  虽然伏商这样回护他, 让他很感动, 但就是……这手段会不会稍微激进了点?

  最关键的是, 你也打不过啊!

  见人类激动地表示不赞同,伏商暂时敛去浑身杀气,漠然道:“没有,我只是想叫他来替你看一看。”

  姜朝眠松了口气,卸了力跌回枕头上, 有点尴尬地说:“哦,那、那就不用了,看了也没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伏商重新坐到床沿边, 看着青年煞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不能杀吗?”

  姜朝眠:“……不能。”

  房间里陷入安静, 伏商垂着头, 好像被不能动手这件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姜朝眠把脸贴在枕头柔软的缎面上,蜷着腰歇了一会儿, 忍过身体中如浪涌般连绵不断的隐痛和虚弱感,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就算你真能杀掉他, 也没用。”

  因为在这件事上,宁以礼并没有决定权, 他顶多是个工具罢了。

  毁掉这个工具,还会有更多的工具。

  今天宁以礼来施针时,姜朝眠对他转述了郑瞿风在沽海朝他说的话。

  虽然连姜朝眠自己都觉得那老爷子有点夸大其词,并不怎么相信,但他想试探一下,宁以礼到底知道些什么。

  从原身很小的时候起,这人就着手替姜万信执行对他儿子的一系列“人体改造”,如果原身的灵脉有问题,他应当比谁都清楚。

  然而宁以礼愣了一下,问他是哪个赤脚郎中在危言耸听,脸上的愕然不似作伪。

  “少门主,你的身体一向是由我调理,我最清楚。”宁以礼说,“你天生灵脉羸弱,承担不起过多灵力,所以我们的确想了一些……办法,好让你的灵脉能与灵力相配。可这些办法再辛苦,说到底也和平日大家的修功炼体没什么本质区别。风险是有,但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你爹只是望子成龙,并不是打算要你的命。再者说,你若真死了,岂不是叫他多年来的培养和心血付诸东流?掌门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宁以礼言之凿凿,姜朝眠倒不怀疑他撒谎。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太担心郑瞿风的话成真的原因。

  姜万信爱不爱这个儿子先另说,他在原身身上倾注太多,正指望着这支“潜力股”替他大赚特赚,如何能接受亏本生意?

  他合该比谁都更怕姜朝眠夭折。

  “可惜……”姜朝眠喃喃道,“我爹既舍不得让我死掉,自然也不会放我走。”

  他有好几次觉得实在忍不了,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可以离家出走。

  然而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成功的。

  且不说离山之后姜朝眠能不能靠自己成活,姜万信如果发现他失踪,必定有一千种方法能把他抓回来,到时候要想再跑就更难了。

  姜朝眠倦极了,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缩成一团小声咕哝道:“除非有一天……他确信我真的是个……废物,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而且还找到了……比我更好的替代……品……“

  随着话音渐弱,那双单薄的眼皮往下一阖,青年再次彻底昏睡过去。

  伏商吓一跳,连忙搭着他的手腕探了探。

  除了脉息虚弱还略显滞涩,一时间居然察觉不出什么其他的损伤,就连想要用妖力替他疗伤也无从下手。

  他拧着眉头,带着杀人的视线,伸手轻轻摸了摸人类的脸。

  然后又顺势钻进衣襟摸了摸脖子,接下来是胸口,后背,腰,手臂……

  这回人类没再红着脸跳起来训自己,像一枚炸开的果子。

  但伏商并不怎么高兴。

  因为对方通体冷得像冰,伏商能感觉到,他手掌下的身躯甚至在微微发抖。

  伏商心念一动,卧在床榻内侧的“白猫”迎风见长,迈步出来时瞬间变成近半人多高。

  金瞳的兽熟练地往青年怀里一拱,将覆盖着厚厚毛发的身躯全挤进去,与青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姜朝眠不省人事,却自动循着热源,抬手抱住身前熟悉的毛茸暖水袋。

  身后,梁渠本尊依旧维持着人形,脱了鞋子爬上床来,用与兽无异的姿势从后面将青年整个圈进自己怀里。

  抱住人类之后,伏商低头埋进对方的颈窝,在脉动最明显的地方嗅了又嗅。

  光滑的皮肤下,人类独有的血液气味随着律动,一下一下泵入伏商的嗅觉细胞,他用鼻尖满足地蹭了蹭。

  ——嗯,是人类的香味。

  而被一人一兽夹在中间的姜朝眠,终于不再被体内灵脉散发出的汹涌寒意所折磨,坠入了更幽深的梦境。

  ……

  是夜,千岩峰的清风门大弟子林汀也做了一个梦。

  林汀梦见他出现在剑坛前,四周空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困惑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个声音叫他:“喂。”

  高傲,冰冷,仿佛世间一切对于这声音的主人来说,都是可以肆意摧毁的蝼蚁或浮尘。

  林汀转过身,眼前是个瘦削高挑的身影。

  之所以说是身影,是因为对方的面目在林汀眼中是一团雾气,就和声音一样,连男女都分不清。

  林汀本能地感受到威胁,握住剑柄,做出防御的姿势:“阁下是?”

  说来也奇怪,他脑子清醒得很,好像能察觉出这不只是一个梦境那么简单。

  那人没有靠近,也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问他:“想学功法么?”

  林汀:“……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可以教你一门修炼功法,让你以后在天下横着走,学吗?”

  林汀:“……”

  林汀正色:“多谢阁下好意。不过我是清风门的弟子,要学自然是学清风门的功法。”

  那人嗤道:“你们清风门就是废物。”

  林汀凛凛然道:“阁下慎言!虽不知阁下来我梦境所为何事,但若是还如此辱我师门,就是对林某的挑衅,那休怪林某不客气了。”

  林汀本以为那怪人必定会被激怒,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孰料那人并没有攻过来,只是反手掏出一卷书册模样的东西扔过来。

  “你自己想想,这东西学还是不学。”那人道。

  林汀狐疑地展开那卷质地崭新的书,只一眼,便瞳孔剧震,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你是何人?为何会有《万归箓》??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他说着手忙脚乱翻开里面,却越看越心惊。

  《万归箓》是一本据说形成于上古时期的功法秘笈,到了最近一千年,人间只有少量支离破碎的残卷留存,完整的正本则失传已久。

  传闻这本秘笈是整个修仙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修炼功法,因为武陵书院上一任的掌门仅靠着那区区几页残卷,就成为了屹立于整个修仙界巅峰的修仙者,更是带领整个武陵书院壮大如斯。

  可想而知,《万归箓》的完本会有多惊人。

  林汀曾经在武陵书院短暂地旁听过几次讲学,有幸见过那些残卷展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在他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他隐约能看出,现在手中这本《万归箓》,竟真的与他印象重叠……不只,是更多更完整。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个?”林汀惊得不能自已,不自觉地又问了一遍,“你……你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你要我用什么来换?”

  林汀虽然天资不差,却也知道自己绝非那种会让神秘人刮目相看的人中龙凤。

  对方一定别有所图。

  那人语调冷漠:“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成为清风门中最厉害的人。”

  林汀一怔,蓦然被清风门三个字惊醒,直率道:“既是要培养清风门的翘楚,我认为这功法更适合交给我的师弟姜朝眠修习。他是我们清风门将来的掌门,更当成为最厉害的那位。”

  那人:“……”

  林汀明显感觉到那模糊的影子噎了一下,但奇迹般的,当对方再开口时,语气居然温和了许多。

  影子道:“你师弟资质不够,不用你操心。还有,是我在挑徒弟,我说选你就选你。”

  林汀:“可是……”

  影子恶声恶气打断他:“别废话,你决定好了没?你要是不想接受,那我现在就把这书烧了,你当我没来过。”

  林汀一听说他要烧书,也管不了是真是假,立马心痛得抱住书,抢答道:“好!我答应你前辈!我愿意学!”

  影子:“叫师父,磕头。”

  林汀一点不忸怩,当即跪下来,规规矩矩叩下三个拜师的响头,叫那面目模糊的人影:“师父。”

  影子满意点头:“很好。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无论是你那个废物师父,还是你的……师弟。我相信你应该明白,如果《万归箓》的消息泄漏出去,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你们整个清风门都会成为修仙界的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你师门的未来究竟是荣光还是覆亡,都在你一念之间。听清楚了吗?”影子问。

  林汀肃然:“是,师父。”

  神秘人想想,似是觉得还不放心,忽然抬手向林汀挥出一道金光。

  那光芒快若闪电,林汀还来不及反应,金光便已没入他的眉心。

  “这样无论你以何种方式对旁人提起今日之事,都会立刻被烈焰灼魂而亡。”神秘人把威胁说得坦然自若,像是人饿了就要吃饭那种轻松的口吻。

  林汀:“……是,弟子明白。”

  “往后我每过一旬,会来梦中教你。今日先这样。”

  说完,那高瘦的影子凭空消失在雾气之中,林汀猛然从梦中醒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手下意识地往怀里一伸,竟真的摸出了一本卷册,上面歪歪扭扭书着三个荡气回肠的:万归箓。

  林汀跌跌撞撞跑下床,亮起一颗夜明珠细细翻看起来。

  半晌,他才掩上扉页,把秘笈藏进自己随身的乾坤袋中,放进柜子深处,下了个禁咒。

  这件事,从头到尾无一处不透着古怪。

  不过他现在觉得最古怪的是……

  这本上古神功,怎么会是用这样狗刨一样的字迹写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