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姜朝眠穿越过来那天已过去小半年, 这片修仙大陆迎来了隆冬。

  这天早晨,姜朝眠起床推开门一看,发现昨夜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他欣喜地喊了一声, 随手把自己能抓到的所有厚袍子都裹在身上,然后拔腿奔进院子里。

  眼前的整座太清山都变成了雪亮通透的银白色, 门前的杉松上积了厚厚的雪,仿佛天然的圣诞树, 他的靴子一踏上门外的土地, 就发出令人愉悦的咯吱声。

  把姜朝眠这个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开心坏了, 一边冻得直跺脚,一边欢快地直跺脚。

  他站在杉松下抬起脸看了一会儿,正在想要不要躺下来体验一下雪地打滚的北方人专属快乐,树枝忽然晃动两下,掉下来一小块积雪。

  啪嗒砸在他鼻尖上。

  姜朝眠吓了一跳, 旋即好奇地用手抹了下余雪,试探着伸出舌尖,想舔舔看什么味道。

  结果还不等他的舌头碰到指尖,头顶猛地落下一大堆碎雪, 源源不断,劈头盖脸, 砸得他立刻大呼着逃到旁边去。

  “什么东西?也没吹风啊?”姜朝眠悻悻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发, 仰头去看那棵下雪的树。

  树上仿佛有什么在动,踩得树枝摇摇晃晃, 但肉眼看上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姜朝眠眯起眼睛,刚想瞧仔细些, 视野中突然冒出一个小白点,那小白点飞速变大, 等他看清时,一团蓬松的团子已经直直撞过来,正好糊了他一脸!

  “唔唔!……呸!”

  姜朝眠吐出嘴里的猫毛,把头上的抱脸猫猫虫拎下来,“原来是你个捣蛋鬼!什么时候学会偷袭爸爸了?”

  馒头一听爸爸两个字,脖颈上炸起一圈毛,粗长的尾巴啪一下拍在姜朝眠脸上。

  前一阵姜朝眠对着伏商时说漏了嘴,他才终于知道,原来爸爸就是爹的意思!

  人类,居然胆敢一直占本尊便宜!

  本尊当你爹还差不多!

  姜朝眠才不管馒头在喵嗷喵嗷叫什么,反正就算骂他也听不懂。

  他笑眯眯地把雪团子举起来拉成长条,伸手量了量,皱着眉头怀疑道:“你怎么好像都没怎么长啊?是不是饭吃少了?上回临漳那阿姨还给我留了一栏子动物,要不我去给你弄点肉回来?”

  伏商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习惯了维持一个体型,忘了还有长大这回事。

  他正犹犹豫豫地想着今晚要不要先长两寸,忽而听面前的人类道:“馒头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是妹妹还是弟弟呢,今天正好给爸爸看看……来,乖,看看你的小菊花,有没有蛋蛋呢?”

  菊花?蛋蛋?

  什么东西?

  茫然中,伏商看见人类把他换了个方向,肚皮朝上搂在怀里,然后手往尾巴的方向伸过去,拨开他腹部厚密的毛发——

  伏商:“!!!!!”

  鸡毛掸子一样的猫尾巴唰一下折过来,顿时把馒头的屁股挡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怀里的猫像受到了极大惊吓,整个背脊都弓得老高,猛不丁翻身跳起来,蹿得不见猫影。

  姜朝眠:“?”

  “怎么回事……现在肚皮都给摸了,怎么还这么害羞……”他遗憾地嘀咕道。

  不过就刚才那一下,他似乎隐隐约约瞥见了两颗圆圆的小东西……嗯,对一只小猫咪来说,好像也不算小。

  “原来是小仙男啊,”姜朝眠满意地站起来伸个懒腰。

  他没去找炸毛的馒头,决定给小朋友留一点私人空间,而是走到一楼伏商的窗外敲了敲,“小伏,你起了吗?外面下雪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山里赏赏雪景啊?”

  房间里鸦雀无声。

  姜朝眠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动,还当伏商去找大师兄了,便收了手,自己沿着山径往山下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屋内,白发少年的后背用力抵在门上,手攥成拳头微微发着抖,好像在害怕外面会有猛兽闯进来把他吃掉。

  ——如果忽略掉他红若朝霞的耳朵、脖颈,以及他就是当下天地间最凶猛的兽……的话。

  太冒犯了……实在太冒犯了!还从来没有谁敢、敢对他做这样的事!他怎么敢的啊?!伏商难以置信地想着。

  他这只狡诈的人类奴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尊一定会把今天之事讨回来!

  ……而此时,狡诈的人类早把方才的插曲忘得一干二净,已经溜溜达达到了别的“景区”。

  是的,太清山绝对可以称得上是5A级景区了。

  虽然姜朝眠的望星峰算是整座太清山上数一数二的地理位置,山光水色绝佳,面前就是一片触手可及的云海。但山中别的地方也有很多与众不同的风景,特别是在这样银装素裹的环境里。

  姜朝眠穿越来之后,每天活得胆战心惊,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出来闲逛。

  唯一的缺点,就是沿途总遇到门中别的弟子,人人看见他这位稀客都要过来行礼问好。

  姜朝眠不胜其扰,不仅不自在,还要担心会不会遇上原身的熟人,干脆捏了个隐身诀,彻底杜绝别人来和他攀谈的可能。

  现在,他一面欣赏着身边耸立的嶙峋怪石,一面听前面两个内门弟子聊八卦。

  “……所以说,我觉得师姐肯定喜欢他!”

  “不会吧,看个伤还看出感情来了?听说谢长老那边也有好几个师妹都倾心于他,宁医仙到底哪里比咱们好了!”

  宁以礼?熟人呐!

  姜朝眠竖起耳朵,想要再多听点他的绯闻,下回好一报扎针之仇。

  “人家医仙啊,谁还没个小伤小痛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不过我瞧他就跟文弱书生差不多,没劲!”

  姜朝眠在后面点头,没劲就对了,你要觉得有劲,那你就得赶紧给自己准备个柜子了。赶紧说说宁以礼和他的暗恋对象如何?

  那弟子像是听见了姜朝眠内心的祈求,接着又道:“不过他人可不文弱,冷酷着呢。师姐今天本来想去给他送一个亲手做的灵器……结果人家拒绝了。说什么……什么掌门带了人来治病,别的人一律不接待。”

  “啧啧,借口吧,男人!”

  “好像也不是,我听人说,昨天山上确实来了人,其中一个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傻子,另外那个是他娘吧……”

  “啊,掌门真是好心哪,外头的人也要管吗?”

  “!!!”

  姜朝眠听到此处,掰断了山壁上一根冰锥,脚下一个出溜,差点滑到崖下去。

  那两名弟子警觉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叽叽咕咕走了。

  姜朝眠站稳后喘了两口气,转头就往宁以礼的住处飞去。

  等他闯进宁以礼的门后,并没有看见萧兰和她的儿子赵祺,反倒是姜万信在院中站着和宁以礼说话。

  看见他来,姜万信皱起眉头,不高兴地问:“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姜朝眠见躲不过去,开门见山地问:“爹,萧兰带着儿子来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他们人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和你有关系吗?”姜万信严厉道,“再过半月就是联合比武,你师兄日日都在勤加修炼,你呢?你准备去给我丢人吗?”

  姜朝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吐槽这破地方考不完的试比不完的赛,只说:“怎么没关系?赵祺是我遇到的,我让他们来求助的,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他来求助的人是我,不是你。”姜万信打断他,“先管好你自己。”

  姜朝眠本来以为,姜万信接下来一定会提什么“赶快回去修炼”“流霜剑第五层”之类的话,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训完他就走了。

  怎么回事?不是他的风格。

  这老头最近有喜事?第二春?说起来,覃妍妍最近回娘家了,他爹该不会出轨了吧?

  “少门主,”宁以礼礼貌地唤他,“您是要进来坐会儿,还是现在要回去了?如果您想坐,我让弟子领你去禅室喝喝茶,我要去给病人治病了。”

  姜朝眠回过神,恳求他:“医仙,看在你扎了我这么多回的份上,让我看看赵祺吧?”

  宁以礼:“……少门主,扎你是为了你好,不是欠你钱……”

  宁以礼顿了一下,叹气道:“算了,赵祺虽然实在不能见,但看在少门主一片善心的份上,我带你去见见他娘亲吧。”

  萧兰就安顿在离宁以礼院子不远处的一座小楼里,独自一个人住。

  宁以礼说,治疗期间她也不能和赵祺见面,但考虑到她确实放心不下儿子,所以特别允许她就在附近待着。

  萧兰的精神好了很多,再次见到姜朝眠,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充满敌意,而是福了福身朝他道谢。

  要不是遇到姜朝眠,她只怕现在还拉扯着儿子,活在没有盼头的人间地狱里。

  “谢谢你,小姜公子,”萧兰诚恳地说,“因为有你,有姜掌门和这位大夫……我现在相信了,修仙的人也不全是坏人,你们就很好。”

  姜朝眠有些不好意思,“萧大姐快别这么说,这是我们清风门应该做的。你放心,宁医仙的仙术了得,有他在,你儿子的病一定会很快恢复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说不定,等他治好了这里,”姜朝眠指指脑子,“还能想起那个坏人,到时候我们去把那人抓回来,也算替你们报仇了。”

  萧兰想起那个人拐子,眼睛里重新生出阴霾,良久才轻声道:“算了,我只求我儿下半辈子能健康平安就好。别的,就不奢求了。”

  姜朝眠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转头对宁以礼道:“医仙,你那么厉害,可以办到的吧?”

  “我会尽力,好好为郑祺治疗的,”宁以礼说。

  他把姜朝眠送到院门外,看着对方兴高采烈地离开,摇了摇头。

  “……就算不再是个傻子,也不可能想起来的。”宁以礼喃喃道。

  而后,他命弟子将自己这座峰的山门封了起来,宣告近半月都会闭门谢客。

  ……

  半月后。

  武陵书院的仙门联赛在武陵中部的西涿府召开。

  清风门派出林汀和姜朝眠领队,带了数名内门弟子赴赛。

  临走前,姜朝眠和姜万信大吵一架,缘因那死老头子特别强调,不许他带伏商一同出门。

  “你看看哪个世家会带灵仆去参加这样正式的赛会!”姜万信怒斥,“历来只有具备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进去!他算个什么?!”

  姜朝眠不甘示弱:“什么身份?有皇位要继承的那种吗?那我们清风门算什么?皇帝的小太监?既然这样,我也不去了,免得人家瞧我不起。”

  “你!!!”

  姜万信勃然大怒,本想飞起一掌把儿子拍飞,但看他神色恐怕这样反倒遂了他家里蹲的心意,忍下心头怒意道:“好,好!你如今竟敢为个灵仆误了大事,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我看你又待如何!”

  姜朝眠面色一白,立马低头:“开个玩笑嘛爹,我这就走!”

  姜朝眠本以为,带个灵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万万没想到姜万信在这件事上会如此坚决。

  他一时懊恼不该激怒对方,引起姜万信对伏商的注意,一时又担心把伏商一个人留在太清山,不够安全。

  只得翻出所有家当,把各种防御灵器一股脑儿塞给伏商。

  “无论谁找你都别去,特别是我爹,知道吗?”姜朝眠叮嘱少年,“如果有人要对你用强,你只管用这些东西招呼他们,有什么事回来我顶着。”

  伏商看着那一堆垃圾,点了点头。

  “这个传讯石给你,有什么就立刻跟我联系。除此之外,尽量别出门,别在外面晃悠。”

  姜朝眠感觉自己像个要把未成年儿子独自留在家中的爸爸,忧心忡忡,焦头烂额。

  伏商看出他的紧张,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哥哥。”

  他指了指旁边的白猫,“你不带它走吗?”

  姜朝眠恋恋不舍地把馒头抱到怀里,亲热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次就不了,那边人多口杂,有好些都跟我爹认识……怕他们告黑状。而且我们也就去两天,很快就回来了。拜托你,照顾它。”

  说完,他又对馒头道:“咪咪,你也来保护伏商小哥哥,好吗?”

  毛团子伸了个懒腰,仿佛在说“你看我这小身板能有什么用”。

  姜朝眠愁绪万千:“……”

  唉,单亲爸爸真的好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