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决定离开沽海时匆匆忙忙, 走得很急,伏商以为是姜家催得紧,做好了赶路的准备。

  谁想他们离开沽海城后, 才御剑飞了半个时辰,姜朝眠就随便找了一座城池落脚。

  不是累了, 也没什么正经事,就寻了处城里有名的食肆用饭, 吃完饭喝着闲茶, 还朝食肆掌柜打听, 附近有什么风景好的去处。

  看姜朝眠那副游山玩水的架势,伏商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不回太清山吗?”

  姜朝眠抱了一叠骨瓷片回来,上面都是形形色色的山水画,特别像现代的旅游宣传手册。

  他在桌上一张一张挑拣着看,一边不经意地答道:“回啊, 总有一天要回去的嘛,不急。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伏商:“……”

  姜朝眠被画片上的吸引,一脸新奇地叫他:“小伏小伏!你快看, 这画上面的水,看起来和真的一样, 好像在流动!”

  他伸手去摸那泛光的水流, 入手居然当真有如冷泉淌过,冰凉湿润, 令人心生向往。

  伏商应声看过去。

  他虽被关押千年,但幼兽时期, 也被父母带着云游过一阵人间,不至于完全不省世事。

  姜朝眠手中只是一些普通的画片, 上面施了简单的蜃景之术。要么是用来哄小孩儿的,要么就是城中客栈食肆的店东做出来夺人眼球,好吸引更多的旅人。

  再寻常不过的玩意儿,他却如同从没见过世面的稚子一般,对什么都这样兴趣盎然。

  有种蓬勃的生命力。

  真奇怪。

  姜朝眠看懂了伏商的眼神,但又没全看懂,便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我以前都被关在太清山上……很少下来,所以从没见过这些东西。”

  他把瓷片推到少年面前,“你肯定也没见过吧?来,摸摸看,很神奇。”

  姜朝眠想当然地,把伏商定位成“空有一身灵力却没地方接受良好教育”的乡村孩子。

  他甚至好心地抓住他的手,领他去碰自己刚才碰过的画中泉水。

  伏商没留意画,他的心思停留在自己被姜朝眠捉住的手指上。

  那块皮肤上传来的触感,比什么虚假的泉水清冽多了。温润,光滑,似一块上好的美玉,又似柔软的绫罗,将他的手轻轻裹住。

  让人流连忘返,忍不住想感受更多。

  伏商疑惑地歪了歪头,他以前没有碰过人类吗?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第一回体会到。

  他反手想把姜朝眠的手攥进掌心里,再仔细感受一番,姜朝眠却已经缩回了手,献宝似地看向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伏商低头盯着青年的手:“嗯,很神奇。”

  姜朝眠大方地将一堆骨瓷片往前一推:“都送给你了!你拿着慢慢玩,往后有了新的我再给你买!”

  伏商:“……”

  ……这、这种破烂也敢拿来奉给本尊!

  姜朝眠抱开伸爪踩在瓷片上的白猫,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伏商深吸一口气,对上姜朝眠满含期待的眼神,艰难道:“……喜欢。”

  “那我给你装起来!”姜朝眠得意洋洋,自顾自把他送给伏商的乾坤袋拿过来,一股脑儿把画片丁零当啷全塞进去。

  塞完兴冲冲道:“走,我们今日就去那画着泉水的地方看看。”

  ……就这样,姜朝眠领着一人一猫,开启了修仙界的第二次旅程。

  为了避免回头路上风景重复,他还特意询问过端木华,挑了另一条全然不同的路线回家。

  专拣传说中好吃好玩好漂亮的地方走。

  磨磨蹭蹭大半个月玩过去,他们终于来到距离太清山不远处的一座小城。

  这座小城以饲养灵宠著名,城中的街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灵宠铺子。只要是能叫得出名字的,给得起钱的,无论是任剑手中的噬魂蛛,还是端木华家中那两匹十分难得的吉良,这些店家都能替你找来。

  当然,城中卖得最好的,则永远是战斗力强横的魅狐祟狼之流。

  而现在,久经商场的老黄看着这个在自家店中蹉跎了大半日的清秀公子,头一回有点摸不准主顾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这人不懂行吧,人家背上的剑和身后的白发侍从都不是凡品,一看就知是出自仙家里的高门大户,必定见过大世面。

  可你要说他多厉害呢,这人又一心一意蹲在向来无人问津的飞兔笼前,一脸藏不住的消费欲望。

  就,举凡有点脑子的仙君,谁乐意买这种没用的废物啊?

  老黄开店这一二十年,飞兔就卖出过两只,每回都是顺手抓了带回来,最后被婆婆们买走,拿去哄家里三五岁的小孙子。

  他尝试过向这位年轻仙君推销店里的热销灵宠鬼车鸟(注),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嫌弃地咕哝什么“好丑快拿走,我密恐”。

  老黄听不懂什么“密恐”,但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嫌鬼车鸟丑……

  怎么说,比老黄两岁的孙女还幼稚。

  不过姜朝眠管不着老板心里这些嘀咕,他望着笼中飞兔那豆豆似的黑眼珠子,一颗心都要被萌化了——

  这不就是兔耳朵的蜜袋鼯么!而且还真的会飞!

  哪个萌宠控见了能不迷糊?

  他先同肩上的猫主子商量:“馒头,爸爸给你找个伴怎么样?”

  得到馒头一记肉垫袭脸后,他又去问少年:“伏商伏商,你想不想要只宠物?你看,我有馒头了,你再养只鼠……飞兔,正好凑一对儿啊!”

  “不要。”伏商拒绝,表情要多冷酷有多无情。

  要不是怕太过出戏,他其实更想说“不准”。

  且不说这一路来,他那乾坤袋中已经被姜朝眠用各种各样的破铜烂铁塞满,要想从里面拿出一枚灵石都得往外抖搂好半天。

  他一见人类看那臭老鼠的眼神就很不爽,只想一掌把它劈成鼠饼。

  以至于姜朝眠说的什么馒头宠物之类的,他都没心思注意。

  姜朝眠无法,只好眼巴巴地抱着猫咪,再往笼前试探:“馒头,你看你喜不喜欢……”

  “嗷呜!”

  馒头炸起毛,冲那小东西发出一声猫猫的怒吼。

  这吼声在姜朝眠耳中听来虽然奶声奶气,也足把那飞兔吓得嘎吱一声,瞬间向后倒飞出去,贴在笼壁上死活不肯动了。

  老黄赶紧跑过来:“客人客人,我看你的猫跟这飞兔也处不好……要不就算了吧?”

  姜朝眠悻悻地把猫咪搂回颈窝,嘴里教训着“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还吓人”,手上却轻轻揉了揉小猫脊背以示安抚,看上去溺爱得很。

  老黄:“……”瞧着也不怎么需要多余的灵宠了。

  确认馒头根本不能接受蜜袋兔以后,姜朝眠也不再留恋,带着伏商出了门。

  “啊,快晌午了,我们去找个酒楼吃饭吧。”

  他抱着猫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刚选了个方向拔腿要走,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忽然炮弹似地,直冲到他面前,狠狠撞上来。

  姜朝眠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少年已经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揪住那人的后领子,在对方撞到姜朝眠之前,直接把人腾空提了起来,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小半圈!

  姜朝眠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脸颊上生了不少雀斑,五官看着还算清秀,只是一双眼睛透着古怪,有种死气沉沉的无神。

  “你……”

  他才一开口,小男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张牙舞爪,状若疯癫。

  伏商眼中杀气迸发,下意识就想要先拧断这小疯子的脖子,免得他抓伤面前的人类。

  但他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另一双手拉住了。

  “——小心点,别被他打到了,”姜朝眠站过来,把他从小疯子身后拉开。

  伏商的杀意立时消散了一半。

  那小孩得了自由,好像一下又不怎么疯了,从狂笑变成了傻笑。也不跑,就这么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姜朝眠,口角控制不住地流出涎水。

  姜朝眠也不怕,蹙着眉头观察了一会儿,不像唐氏综合症,难不成是脑子受伤了?

  “小朋友,你爹娘呢?”他试着跟那孩子交流。

  小男孩动了动,显然对他的话有反应,但仍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笑。

  姜朝眠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糖糕,剥掉一半油纸,往小男孩眼前晃了晃,“糖糖,想吃吗?”

  这一下,小男孩嘴角的涎水淌得越来越多,终于不再傻笑,嘴里咿咿呀呀地扑上来,踮起脚要抢那块糖糕。

  伏商眉心一跳,却见姜朝眠笑盈盈地把糖糕准确塞进小男孩手中。

  趁着小孩狼吞虎咽的当口,姜朝眠回头对伏商说:“你在这儿看着他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老板认不认得他。这小孩儿看着是个傻的,我们得先替他找到爹娘。”

  姜朝眠刚说完,两人就齐齐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祺祺!祺祺——这死孩子跑哪儿去了?!”

  回头一看,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妇人正朝此处奔来,眼神无比慌乱,一路在道路两边东寻西觅。

  不等姜朝眠出声叫住她,她的视线已然落到啃着糖糕的小男孩身上。

  那张脸蓦地一白,她足下发狠一口气冲过来,然后猛然伸出手,一巴掌把男孩手中的糖糕打落到地上。那一巴掌极狠,刮着男孩的脸打下去,让他脸上那块皮肤刹那间红肿起来。

  姜朝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你干什么打人——”

  他怒火中烧,刚要上去跟这妇人理论,却见她动手之后,又一把将男孩死死抱在怀中,哀哀地悲鸣道:“你又跑……还乱拿别人东西!!你这回要是再走丢了,叫娘去哪儿找你!!”

  那傻小孩儿到嘴的糖糕没了,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竟也不知道哭闹,还是一味站着傻笑。

  任凭那妇人的眼泪掉进他颈窝子里,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姜朝眠这下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这当真是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