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 明日我就带你一起回太清山。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姜朝眠说。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郑重其事, 谨慎中还透出少许紧张。
假如换个场景和对象，说是在求婚也不会有人怀疑。
就好像一开始提出要求希望跟着他回家的并不是伏商, 而是姜朝眠自己。
但在姜朝眠心中，这份慎重是很有必要的。
就像要带流浪动物回家之前一样, 得先想清楚, 不是出于一时的同情, 也不是因为短暂的喜欢，而是真的有条件有能力对另外一个生命负责，直至他们其中一方生命终了。
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只是小猫小狗那么简单。
如果说一开始, 姜朝眠对突然黏上来的伏商还只是不忍拒绝，心里存了一份“到时候再说”的缓兵之计。
那他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也是一句认真的承诺。
然而伏商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张口就答：“我愿意。”
姜朝眠：“……”
他耐心劝说容易冲动的青少年：“伏商, 这可不是小事。事关你以后的人生，要不要再仔细想……”
“不用想, 我要跟着你。”伏商理所当然地一口回绝。
这事有什么可想的？
且不说太清山作为藏身地本身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姜朝眠现在是他的人类, 他自然要跟着的。
当然，就算姜朝眠不肯带人形的他回家, 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这回出来伏商发现，他的人类奴仆跟琉璃一样脆, 万一又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磕了碰了，兽形的他要找人算账, 终归没有那么方便。
姜朝眠不知道伏商心中这一番计较，也并不知道这人其实早在太清山上住过好一阵了，正色道：“你不想，那我不能不替你想。”
“听好了，接下来，我会跟你详细说一说我们清风门的情况。”
名义上姜朝眠虽是清风门的少门主，也的的确确是姜万信的亲儿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清风门中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
表面上看，他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实际上，但凡和他自己有关的事，他都做不了主。
姜万信为他提供了庇护，供他资源，让他能够修炼成长，同时也是对他人身安全最大的威胁。
可惜他既没有能力逃掉，也找不到让姜万信主动放弃他的机会。
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姜万信的偏执暂时只体现在“望子成龙”这一件事上。
对旁人还算无害。
“伏商，我拿你当弟弟，”姜朝眠说，“可是如果带你回去，我不能如实对我爹这样讲。”
捡一个弟弟回家，和捡一只小猫回家，对姜万信来说都是差不多的，属于无事生非不务正业的范畴。
姜朝眠需要家人，但他爹并不需要。
姜万信只需要有用的人，所以无论姜朝眠带回了谁，这个人都要有一个用处。
姜朝眠继续说：“所以，到时候要么你向他展示你的灵力，让他收你做清风门的门徒，要么……我会告诉他，你是我买来的灵仆，平日里就在我身边随侍，陪我练剑。”
听到“灵仆”两个字，伏商瞪大眼睛。
人类刚刚说，要自己做什么？
姜朝眠第一次看到少年那张冷傲的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忍不住促狭道：“怎么，你不愿意当我的仆从吗？”
伏商：“……”
忍耐，本尊要忍耐。
傻子人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朝眠把他眼中那一丝丝难以置信当成了少年人的自尊，他逗趣了两句，才说：“不是真的要你做我的仆役，只是骗骗姜……我爹而已。”
“你若是想拜入清风门，我当然也支持你。但我不知道我爹会让你拜入哪位师父的门下，如果他要亲自收你为徒，只怕你会吃大苦头。而我天天都关在望星峰修炼，对你根本照看不过来。”姜朝眠说。
“如果你是我的灵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将你留在身边，与我同住望星峰。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好罩着你嘛。”
姜朝眠说得很清楚，伏商也绝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给他安一个仆从的名头！明明人类才是他的仆从！
他堂堂梁渠，就算是真要虚与委蛇，也绝不会以这种身份……
“如何？你是要来做哥哥的室友，还是只做我的师弟，去和别人一起住集体宿舍？”姜朝眠冲他眨眨眼。
伏商：“要和你住。”
语速飞快，听不出一点迟疑，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姜朝眠微微一怔，然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笑得神清气朗，整张脸熠熠生辉，皎如日星。
他伸手揉乱了少年的发顶，说：“好，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小伏。”
……该死！
伏商神色懊恼，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没跟上嘴的脑子。
都是因为人类故意给他挖坑！害得他一听到“和别人”三个字，就烦得想也不想，直接选了另一个答案！
几息犹疑后，伏商看着那张盈满温柔笑意的脸，把反悔的话咽回肚子里。
他忿忿地想，人类果然奸猾，为了占本尊这一口便宜，居然故意使诈。
罢了，毕竟是自己挑选的奴仆，打不得骂不得，还能怎么办呢？
日后得再花力气好好调/教才行。
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结果，又为了安抚傲娇的少年，姜朝眠这才坦白道：“其实我私心里，就是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待在望星峰上的。我常年一个人待在山上，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你能来陪我，我很开心。”
上一世他没有家人，最羡慕人家天伦之乐的场景，总希望有一日也能有属于自己的阖家欢。
现在他不仅有了猫，还即将有个弟弟，岂不是很完美？
此外，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因为姜朝眠穿过来的时间并不长，这也意味着他对清风门内的大部分情况都不熟悉，不知道门内谁是靠得住的人。
伏商离他越远，他就越没有把握能护得住他。
既然是当作家人带回来的，那他自然要替对方考虑周全。
就像馒头一样，它可以不需要猫爬架，可他作为主人，却不能不为它提供这种选项。
“而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好好利用你的灵力修炼，”姜朝眠说，“我的大师兄人不错，不会为难你，你若想拜师，他是不错的人选。总之，保证不会耽误了你。”
伏商不需要拜师，更看不上姜朝眠那个蹩脚无能的师兄。
但他还是大度地包容了人类这个冒犯的提议：“我会的。”
毕竟人类说，同他在一起很开心。
看在人类这段时日的供奉上，他就姑且满足一下对方的祈愿吧。
……
第二日，姜朝眠让端木华带他找到了莫阿九。
青渊拒绝了青禾那个“株连九族”的提议，所以莫阿九依然是自由身，但姜朝眠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已经背上了包袱，正准备跟着兄长莫常一同出发，前往大荒海服苦役。
远远看到姜朝眠，小姑娘眼圈通红，膝盖一软，便作出了朝他下跪的姿势，吓得姜朝眠连滚带爬冲上前把人拦住。
“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哥哥出来，也不能帮他减轻惩罚，”姜朝眠说。
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莫常当罚，另一方面，他也没那个本事，手伸不进蓬莱书院里。
谁知莫阿九摇摇头，“朝眠哥，我不是为了求你，只是想代我哥跟你道个歉。你救过我，没想到我哥哥却差点害了你。他实在太傻了……怎么会为了这种事……”
“他不是傻，”姜朝眠轻声道，“我能理解。”
只是自觉走投无路，又不甘心，所以选了一条错误的道。
“不说他了，我来找你是为了给你这个。”
姜朝眠早猜到莫阿九放心不下自家兄长，多半会一同上路，于是给她准备了一个乾坤袋，里面除了若干灵石，还装了各色灵药灵器。
“山高路险，好好照顾自己。十年虽然长，但总会过去的。说不定，等你们回来，就会有新的境遇，”姜朝眠安慰她，“如果实在熬不下去了，还可以来太清山找我，记得我的名字吧？”
莫阿九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珠，脸上多了几分难为情，不肯伸手接袋子。
“我哥害你受伤……我们对你不起，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受你的好……”
姜朝眠不由分说把东西塞到她手里，拍拍小姑娘肩膀：“傻孩子，你救了我两次，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别放在心上！”
莫阿九愣愣地抬起头：“什么……”
然而青年已经跑远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一路顺风啊！”
留下莫阿九抱着那乾坤袋，满脸困惑：“可是……我什么时候救了你两次啊？”
……
“姜兄，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要走？是家中有事召你吗？”端木华依依不舍看着姜朝眠，“再过两日，等我手上的事忙完，我就可以送姜兄一程……”
端木华话音刚落，感觉旁边射来一道骇人的目光，冻得他半边脸都要结霜了。
他把头偏向一边，怂兮兮地装作没看见。
姜朝眠没有否认，“嗯，出来有段时日了，我爹催了我好几次，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应该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安心忙你的，不用管我。”
端木华现在打心眼儿里把姜朝眠当成大哥，连忙周到地说：“那你还坐吉量和玉辇走吧，不用还我，就送给姜兄了。”
“……这怎么行，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姜朝眠面上推辞，其实忍不住偷偷心动，“要不然，我先用着，下回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再还你？”
端木华自然无不可的，两人商量好了，便高高兴兴去把吉量牵出来——
牵是牵出来了，但坐不上去。
这两匹神兽后代不知发什么疯，一靠近他们又开始惊得一个劲儿尥蹶子喷响鼻，怎么都拉不住，如果硬是要坐上去呢，干脆颤颤巍巍四蹄发抖，简直没眼看。
姜朝眠精疲力尽，只得悻悻放弃了自己的豪华坐骑，嘴里还不甘心地嘀咕道：“……这傻马到底在怕什么，我明明这么温柔的人。”
而吉量金黄色的眼珠子中，压根不见他的身影，只倒映着他身后的白发少年。
伏商不耐烦地看了两匹吉良一眼，啧，没用的东西。以后得找个更厉害的东西给人类骑。
可怜的神马泫然欲泣：老祖宗，凶兽的人形更凶了！
……最后，姜朝眠还是委委屈屈地选择了御剑。
启程后，他带着伏商一边疾驰如风，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伏商，别的先不提，回去以后你得先跟大师兄学御剑，知道吗？”
伏商抓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一紧，涩着嗓子问：“为什么？你嫌弃我了吗？你不想带我。”
姜朝眠：“什么？不，不是，我是想说，等你学会以后，你就能带我了。”
伏商：“……”
是他的人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