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被吵醒的时候, 还有点起床气。

  因为地牢中黑漆漆不见天日,无法得知当下究竟什么时辰了,让他有种半夜被人打断了睡眠的感觉。

  而且梦里, 他趴在自己软乎乎的温暖大床上,馒头正在他屁股上踩奶……

  他还来不及细细回味, 这一切就被一个中气十足的雄浑男中音打碎了。

  那声音骂骂咧咧道:“老头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随便掉进个坑里, 都能遇到你们这伙子孽根祸胎来填土!一群遭报应的玩意儿!”

  姜朝眠眉头拧得像麻花, 揉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处:“那边那位……嗯?老爷子, 怎么是你?你……你看戏都看到这里来了?!”

  坐在地上指天骂地的,正是前几日在戏楼子里直言他灵力不行的那位老者。

  姜朝眠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明明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丝毫不显疲态, 和他这把能一口气唱完忐忑的肺活量实在相得益彰。

  郑瞿风——那看戏的老头子见了他先是一愣,接着莫名其妙露出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哽了好半天才气咻咻地说:“看个鬼戏!你刚才没听见吗?老头子我掉进坑里了!不知怎么滚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姜朝眠:“……”

  所以掉进坑里不是个比喻手法,而是白描吗?

  这么说, 他也跟伏商一样,也算是走错路的……

  不是, 这破地方的保险措施是不是也太随便了?怎么什么老弱病幼都进得来啊。

  姜朝眠下意识地拿视线去寻伏商,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我、我怎么睡到你身上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到一边。

  怪不得他一晚上没觉得这山洞里的石头地硌人, 敢情是一直坐在人家的腿上,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

  姜朝眠当场就恨不得挖个地宫住进去。

  就算再怎么把伏商当小弟弟看, 这种过度亲密的行为还是太离谱了。

  更何况,伏商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喜欢跟人接触, 感觉就是个十级社恐。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是昨晚烧糊涂了,”姜朝眠涨红了脸对伏商道歉,“没压着你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应该把我推开让我睡地上的……我那么重。”

  姜朝眠被慌张和尴尬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压根没发现他起来时,伏商的手揽在他腰上,下巴还蹭着他的肩膀。

  完全没有社恐的自觉。

  伏商则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人类:“没有,不重。”

  他一只手拎起两三个人类都很轻松,怎么可能重?人类为什么会在意这种奇怪的事。

  倒是那大嗓门的老头……伏商往前走了两步,扫了那人一眼,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早知道隔音结界就晚一点撤掉了。

  要不是怕有人发现,他现在说不定还能多抱一会儿热乎乎的人类。

  伏商看向郑瞿风时,郑瞿风也在用余光偷偷地瞄他。

  但等当真撞上了白发少年的目光,他又立刻移开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后蹭了两步,试图把自己埋没在人群之中,连嘴里没停过的咒骂都变成了轻悄悄的嘀咕。

  嘶,麻烦啊。

  “小伏,你快来看!”姜朝眠在叫他。

  伏商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收回来,抬步走回姜朝眠身边。

  姜朝眠兴奋地扒开肩头衣服上裂开的口子,把脖子伸到伏商面前,“好神奇,我睡了一晚以后,感觉伤口都不怎么痛了。我刚才让端木兄帮我看了一下,他说好像愈合了很多,你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伏商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端木华。

  端木华后颈一凉,火急火燎解释道:“不不,黑灯瞎火的,我其实也没怎么看清……”

  “可你刚才明明斩钉截铁地说我好多了啊,端木兄!”姜朝眠不满意了。

  端木华嘟嘟囔囔:“我知道什么……我就是个瞎子,我什么也不懂,看不见看不见…… ”

  他连连摆手,一边往后退,一边腹诽道,姜兄自己不拘小节,真是害我不浅。

  伏商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装模作样上前查看一番:“嗯,好多了。”

  甚至有点治过头了,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自然愈合的。

  他满不在乎地把衣服掖回去。

  ——但谁又能看到呢?

  姜朝眠原本就感觉自己身上松快了许多,如今一听人家说自己果然好了,整个人越发神清气爽,赞叹道:“真想不到,这地牢还挺适合养伤啊!”

  伏商:“……”

  “也谢谢你啊小伏,”姜朝眠又笑眯眯转向他,“昨晚要不是你抱着我,让我在地上睡一晚,今天肯定好不了这么快。”

  伏商淡定地点头:“嗯。”

  “行了,你们的废话留到出去以后再慢慢说。”

  任剑从人群中站出来,神色中带着焦躁,“用不了多久,上一批填阵的人就会被换下来,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带走。一晚上过去,你到底有没有想出办法,我们要怎么逃出去?”

  姜朝眠没吭声。

  任剑恼怒道:“姜朝眠!你说话啊,别装傻!”

  姜朝眠指指自己:“啊?你在跟我说话?”

  任剑:“……你!不是你是谁!”

  姜朝眠一脸困惑:“可是你为什么要来问我?”

  “不是你昨天提议的,要让大家一起想办法的吗!那办法呢?”任剑急道。

  姜朝眠:“对啊,你们想出什么办法了,快说啊。”

  任剑:“…………”

  姜朝眠看他:“怎么?难不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危险,是我请你们来替我帮忙的?还是说,你这是准备代替大家,认我当个老大啊?”

  任剑顿时哑火了,他身后原本躁动不安的仙门弟子们也随之变得鸦雀无声。

  是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没理由要对谁负责。

  他们只是昨晚一时受了姜朝眠的鼓舞,下意识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于是也想当然地认为,既然是他提出了建议,那他就要负责到底。

  不过,现在要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修仙者承认姜朝眠是领头的,那也不太可……

  “那我们现在认你当老大,你就能告诉我们办法吗?”任剑一脸勉为其难,粗声粗气道。

  众人:“……”

  姜朝眠:“……”

  姜朝眠无语道:“第一,我刚才的意思其实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问我没用。第二,我没兴趣当老大。你要是有办法,我倒可以叫你一声老大。”

  猪队友,真是每个打工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他都开始同情起任剑的师弟师妹来。

  任剑再次变成了锯嘴葫芦。

  郑瞿风躲在人后,呼哧呼哧地忍笑。这小年轻,跟他还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不过,别看姜朝眠面上表现得人淡如菊,处变不惊。一扭头只对着伏商和端木华两个自己人时,还是忍不住露出满腹忧心。

  他后来又确认过,填阵时是人先进阵,待阵法开始运作后,摄灵螟才会被取下来。

  没有分毫可以钻的空子,要去哪里恢复灵力呢?

  他心事重重地看着白发少年,“我和端木兄也就算了,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遇上什么都是命。可怜小伏商是个无辜的,平白无故被卷进来……怎么能让你在这里丢了性命?”

  伏商一脸平静:“我没关系。”

  反正就算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也可以随时带人类走。

  谁知姜朝眠说着说着,突然狐疑起来:“不对啊伏商,你说你进山摘灵果,摘什么灵果要大晚上进山?而且我不是给了你一袋子钱?你还摘灵果做什么?”

  “……”伏商没想到对方隔了这么久才起疑心,一时居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呆立在原地。

  姜朝眠盯着他,越看越觉得有鬼:“你老实说,你该不会是跟着我进来的吧?!”

  伏商噎了一下,只得顺着他道:“是。”

  “什么时候看到我的?为什么要跟着我?”姜朝眠问,“难道……难道你是看见他们绑我了?所以想伺机来救我?”

  本来还没编好答案的伏商:“……嗯。”

  姜朝眠感动道:“你这孩子,不是说了让你别瞎跑吗!就算看见我被抓了,也该自己躲远一点,怎么胆子这么大,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进来!”

  伏商越说越顺口了:“担心你……哥哥。”

  姜朝眠目光灼灼,伸出手掌,满怀慈爱和歉疚地摸了摸伏商的头。

  从今天起,这孩子就是他亲弟了!

  目睹了全程的端木华表示,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把审问这活儿干得这么利索过——

  自己问了自己答,一点也不麻烦别人。

  不愧是他姜兄。

  伏商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头不要主动往姜朝眠的手心蹭,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地牢深处。

  “有人来了。”

  端木华傻乎乎地张大嘴巴,“啊?有人来了?谁?”

  他这一嗓门不小,喊完之后,地牢里所有的人都望向这边。有人嗤了一声,“端木家这小子被吓糊涂了吧?门都没开,谁来……”

  那人话音未落,只见先前姜朝眠一行人探过的地牢深处传来一抹若隐若现的幽光。

  那光点越飘越近,越飘越近。

  一张青幽幽的脸庞也随之从幽光背后浮现出来。

  端木华离得最近,见此情景,当场嗷一嗓子蹿到了姜朝眠和伏商身后:“妈呀有怨灵!”

  众人也跟着心惊肉跳,紧张得连退几步:平日这些怨灵阴魂抓起来倒是不费事,可现在这地牢里,没一个能用灵力的!这还不得先活祭了那怨鬼?

  只有姜朝眠,不仅没动,还眯起眼睛往前走了两步。

  “姜姜姜姜兄……”端木华哆嗦着上下牙关想拉他,却听对方犹犹豫豫喊道:“阿九姑娘?”

  端木华:“?”

  来人把手中那捧幽光往前举高了些,看清眼前的俊秀青年后高兴地笑起来:“朝眠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我是来救你的!”

  姜朝眠:“……啊???”

  身后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伏商转过头,十分不满地瞪着姜朝眠。

  为什么这个人也能叫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