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束手就擒的戏份扮得像一些, 伏商精心设计过这副被人推进地牢的画面。

  就算只是演的,这些卑贱蝼蚁的触碰依旧让他十分厌恶,所以当他踏进地牢时, 心情已然跌到了谷底。

  而当姜朝眠的手碰到他时,伏商的戾气更是暴涨好几十倍。

  一不小心把捆在他手腕上的绳子都挣断成几截。

  “你怎么会在这里?!馒头呢?”

  “你受伤了?谁干的?”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姜朝眠的话显然被忽视了。

  白发少年的手像钳子似地,紧紧抓住他两边的手臂。

  梁渠夜视能力极佳, 青年白衣上的斑斑血迹, 衣物掩盖下的狰狞伤口, 在黑暗中俱是毫发毕现,狠狠刺激着他的神经。

  是谁!?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胆敢动他的东西???

  姜朝眠是个普通人,他看不清现在伏商脸上的暴怒神色,只以为是少年自小做农活, 粗手粗脚惯了,连连痛呼道:“轻点轻点……好疼!”

  伏商一惊,这才想起来手中捏着的是脆弱易碎的人类,赶紧松开。

  然而好像为时已晚, 人类的眼角泛起一圈薄红,其中甚至隐隐有水光晃动。

  “……”他心虚地转过头去, 嘴里仍不屈不挠再问了一遍, “谁干的?”

  姜朝眠饱含着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揉了揉自己多灾多难的手, 气若游丝:“说了你也不认识,就那天我们遇见的那个捕头, 盛丰。”

  少年哦了一声,垂下眼帘, 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姜朝眠把一截崩到端木华发髻上挂着的麻绳拣下来,震惊道:“你大力士啊?这都能弄断?”

  怪不得刚才抓得自己那么痛。

  “我、我力气大,”伏商嘟囔道。

  一旁呆若木鸡的端木华抹了把脸:有这种大法吗?那麻绳可足有手指粗细,就算是头牛也捆得!

  好在姜朝眠并没有怀疑。

  他以为天生神力也是修仙界特产。

  经过这一遭,地牢里关押的其他人倒是醒了不少,但仍然没有人说话,只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他们。

  姜朝眠不想引人注目,让伏商搀着他往深处找了个角落坐下,靠在他肩上喘息了两口。

  待缓过刚才扯到伤口的痛楚,他才问道:“你怎么会被抓进来的?我不是让你躲在房里,哪儿都不要去吗?”

  “……而且不应该啊,就你这点儿稀薄的灵力,抓了你能有什么用?”

  伏商:“……”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为自己被如此看低而生气,姜朝眠又转过来,把头凑到他跟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

  “唔,看,他们都不舍得拿虫子咬你……可见灵力低到什么程度。”

  青年的语气中充满艳羡,说完还看了自己胸前的伤口一眼,马上露出摇摇欲吐的神色,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伏商:“……什么虫子?”

  姜朝眠闭着眼睛,指了指那东西,“用来阻断灵力流动的。”

  伏商瞥了一眼,哦,这玩意儿原来是活的。

  刚才外头押送他的人倒是往他手腕上扎了一只,谁想那东西才贴上去没一会儿,就嘎嘣一声掉到地上去了,被他一脚踩得粉碎。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劣质暗器。

  现在想来,多半是被妖力撑死了。

  伏商见姜朝眠一脸嫌恶的表情,想也不想就要伸手替他抓下来,被端木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伏公子,这虫子要是硬扯,会连带着将体内的灵脉一起搅乱,导致灵力暴动走火入魔,先前有两位仙君就是这么死的!”

  这么麻烦?

  伏商皱起眉头,看着那死皮赖脸扎在姜朝眠身上的东西,眼中寒意更甚。

  姜朝眠恹恹道:“算了,别管。大不了我不看它……眼不见心不烦。”

  伏商:“……”结果只是嫌丑吗?

  姜朝眠又问:“所以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想进山摘点灵果,没看清路,滚进了山洞里。”伏商答道,“醒了之后找不到出去的路,就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不知怎么越走越深,就到了这里,然后遇到那些奇怪的人。”

  姜朝眠想起先前莫阿九的哥哥推她那一下,似乎正是将人推进一个山洞后就不见了,当下也不疑有他,急切地问:“那馒头呢?你走的时候,让馒头自己一个人留在客栈了?”

  伏商见姜朝眠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心中一直压抑的怒火居然奇怪地消散了些。

  “没有,我把它托付给掌柜的照看,还付了钱,”他说。

  姜朝眠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松驰了一点,连忙朝伏商道谢。

  伏商没说什么,只是表情一时间有点难以形容。

  “我猜我们现在要么在某座山的山腹里,要么在某处地下溶洞中。既然伏商能通过山洞进来,那肯定也有路通到外面。”姜朝眠说,“所以,逃跑应该是可行的。”

  “但地牢的石门凭我们根本打不开,怎么出去?”端木华问。

  伏商抬眼看了看门的方向,没吭声。他主动把人类往自己身上揽了揽,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动作中莫名其妙有一股理亏的味道。

  姜朝眠拿伏商当着人肉靠垫,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端木兄,你接着说,‘填阵’是怎么回事?”

  地牢外的不远处,就是端木华说的法阵。

  那法阵设在山壁上,声势浩大,阵图诡谲。构成法阵各处的并不是灵器法宝,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经过挑选的失踪者被绑缚在法阵中,靠自身灵力维系法阵运转,直到灵力耗尽,再换上另外一批——地牢中的人就是上一批换下来的,等他们恢复了,还会再被带回去,替换现在阵中的人。

  这就是填阵。

  姜朝眠对修仙知识一知半解,当然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这法阵用来干嘛的?为什么非得要人?是幕后的人法宝不够用?”

  那掳人做什么?动静又大风险不小,还不如直接派人去打劫偷窃呢,抢东西总比抢人容易。

  端木华摇头:“我也不懂,从来没见过这种阵法。不过……”

  “上次把我抓过去时,我远远看见那阵的末端,好像连接着这里的灵脉。”

  姜朝眠身上发烫,昏昏沉沉,想都没想便随口问道:“什么灵脉?”

  这话一出口,身边两人俱是一滞。

  灵脉是修炼者入门之初就会学习的第一个概念,是修炼者之所以能够运用灵力的基础,也是修仙大陆的根基所在。

  堂堂清风门的少门主,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伏商低头看向人类,心头那点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又多了一些。

  端木华脑子一根筋,还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只是过于不学无术而已,愣过之后解释道:“就是埋在地里的那个灵脉啊。”

  这个世界的灵脉其实是两种。

  一种存在于人的体内,附着于人体经脉之上,另一种则是天地间自有的,与矿脉无异。

  人体内的灵脉可以用来存储灵力进行修炼,但灵力却并不是人类自己天生天长的,大部分要仰赖于天地间的灵脉。

  天赋好的修仙者,能吸收更多天地灵脉的灵力为自己所用,再像修路似地,把体内的灵脉从乡间小路修成八车道高速,实力自然也就强横。

  而适合修炼的地方,往往就是天地灵脉纵横沃饶的地方,离灵脉越近,就越容易造就出高人辈出的仙门。

  所以才会有修仙福地这种说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法阵是用来从那条灵脉里摄取灵力的?”姜朝眠听完问道。

  端木华一脸为难:“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算是要从里面提取灵力,肯定也没吸到法阵里面来,多半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法阵中的人只有被源源不断抽取灵力的份。

  端木华想不通的是,这样杀鸡取卵地把灵脉里的灵力弄出来,然后呢?一个人在一定时间内能吸收的灵力是有限的,更不用说还要考虑体内灵脉的承受情况。

  谁能吞下一整条灵脉?

  而姜朝眠懵懵懂懂,更想不通这里头的道道。

  不过,把这事简单翻译一下:他们这些人实际上就是被黑心矿主拐卖到这里来,替人挖矿的吧?

  照端木华的说法,各地灵脉的具体位置算是机密,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所以,盛丰肯定不是最大主谋。

  区区一个衙门捕头,搞不定那么大的事。

  姜朝眠又问伏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有遇见熟悉的人?”

  他怀疑,之前沽海城那些失踪城民中,还有像莫阿九哥哥那样的知情人,或者说,自愿参与者。

  伏商一愣。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沽海的人,问题是,他现在该说有还是没有?

  缄默半晌后,他低下头,下意识伸手把姜朝眠环得更紧,几乎让他整个人斜躺在自己身上。

  “没……没注意,害怕,”伏商低声说。

  姜朝眠果然信以为真,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别怕别怕,没事了,就算那些人再来,还有我呢。”

  说罢还对端木华解释道:“这孩子打小就一个人,被欺负惯了,胆子有点小。”

  端木华:“……”

  他看这位小公子刚才挣断麻绳的模样,感觉一拳至少能打死一头牛,谁能欺负他?

  “对了,端木兄,我刚才就想问你了,”姜朝眠突然道,“你不是说,填阵之后大家都会被掏空灵力,什么劲都使不出来。可为什么你一直精神这么好啊?”

  端木华脸色一变,嘴唇仓惶地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姜朝眠正奇怪呢,几人不远处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呵,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他太废了,灵力不够用,人家看不上呗。”

  姜朝眠抬头看过去,那人艰难地从地上撑起来,气喘如牛,但语气中那熟悉的尖酸意味一点也不少。

  端木华一反常态,没有接对方的话。

  于是姜朝眠慢吞吞开口道:“咦,这不是任剑仙君么?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我还以为以任仙君这样的身手,肯定不会落到和我们一般田地呢。”

  “……”任剑冷哼一声,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姜朝眠眨眨眼,有点诧异。他还以为任剑肯定会跟他对骂三百个回合,这么软绵绵的风格可不像他。

  实际上,任剑想要对他咒天骂地的心一向是矢志不渝的。

  但一来是因为现在没力气,二来……他眼珠子还在盯着姜朝眠四周,转了好几圈,生怕又蹿出他那只怪里怪气的猫。

  虽然猫应该不会对他如何,但任剑想起自己那只惨死猫腹的噬魂蛛,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姜朝眠见对方不说话,也没兴趣继续跟他掰扯,拐了拐端木华:“我们往里走看看,万一里面有出路……”

  “你们别异想天开了。”

  那边,任剑终于确认完姜朝眠的猫没有跟来,声音中恢复了一点自信。

  “这里的岩壁能在一定程度上阻隔灵力,就算拿掉身上的摄灵螟,就凭你们那三瓜两枣的灵力,也不可能轰开石门。”

  姜朝眠不耐烦了,心道这人怎么跟尿不尽似的。

  “你既然懂这么多,那你来?我们行不行不知道,反正这门只靠你躺在那儿动动嘴皮子,肯定是嚼不坏的。”

  任剑气道:“我、我只是想让你们不要自不量力!到时候提前惊动了敌人,反把我们大家给害了!你知不知道,外头那个法阵最后可能是要拿命来血祭的,万一血祭时间提前……!”

  任剑此话一出,漆黑的地牢安静不再,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刚恢复过来一点的仙门子弟们又遭此噩耗迎头痛击,慌作一团。

  “什、什么意思?血祭……是我想的那个吗??”

  “所以我们不仅要被榨干灵力,最后连命也保不住?”

  “师兄,怎么会这样啊……之前师父明明说过这顶多是个丙级任务!”

  “你乱说的吧?!那法阵大家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最后还要血祭?”

  “……”

  姜朝眠闻言转过头去,对伏商和端木华说:“说得好浮夸,他多半是在吹牛,别怕。”

  一贯胆小的少年这会儿反倒没什么反应,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听得清清楚楚的任剑:“……”

  他再看看自己身边手忙脚乱的人,恨铁不成钢地吼道:“我没胡说!你们平时都不研究阵法的么?但凡多翻几本古书就该知道,几乎所有需要用人来填阵的都是禁忌阵法,这种阵最后通常只有血祭一条路可走!”

  人群陷入一片恐慌的死寂。

  姜朝眠有点惊讶的声音响起:“哟,我以为他除了夸海口别的都不会呢。”想不到还真懂一点。

  任剑:“……”

  他咬牙切齿瞪着姜朝眠,嘴上依旧振聋发聩:“你们怕什么?就算这个法阵危险,我们背后还有蓬莱书院!青禾仙君一定会带人来救我们的!”

  姜朝眠失望插嘴:“哦,还是纸上谈兵啊。”

  任剑忍无可忍,终于喝道:“姜朝眠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信任蓬莱书院吗?!”

  姜朝眠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与其等着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更稳妥。”

  任剑想反驳,姜朝眠又补充道:“哦对了,我来之前就通知过青禾仙君了。按理说,算算时间援军很快就该到了。不过这位仙君一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是要来得晚了……还是就不来了呢?”

  “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们枯等半天,白白把自己耗死了。”

  人群重新开始骚动不安起来。

  对啊,虽说他们背后有蓬莱书院撑腰,但这里的人毕竟谁都不是书院的直系弟子。如果他们真有什么好歹,书院会为了他们赴汤蹈火吗?

  万一援军没来,难道大家真就束手等死吗?

  唯有任剑还在愤愤地维护心中的神圣殿堂:“不可能!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书院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考虑!而且,我等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真到了生死关头,我大不了灵力自爆,和那个邪恶的法阵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什么都得不到!大家说是吧?”

  姜朝眠面露嫌弃:“那你离我远点,到时候别爆我脸上了。”

  他身后的白发少年用力点头,一脸不能更赞同的表情

  活的都够脏了,碎了当然更恶心。

  任剑:“…………”

  更可恨的是,周围人听完对方这种冷酷无耻的言论,竟然当真跟着向后退开少许,默契地在任剑身边留出一圈空地。

  仿佛怕他下一秒就要原地炸成碎肉渣渣。

  谁不贪生,我们才不想死。

  见连师弟师妹都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他,任剑终于满腹怨气地咽回了剩下的话。

  “那姜小仙君,照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自救?”有人客气地出声问道。

  虽然不怎么看得清脸,但他们中有不少人刚才听到姜朝眠的名字,都想起了这是谁。

  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我行我素,一点也不把青禾仙君放在眼里的年轻人。据说在试炼大会中一掌打趴了梁渠幻影,但也有人说他其实废物得很。

  现在看来,好像人家真有两把刷子,狂得有理有节。

  有两把刷子的姜朝眠闻言却呆了呆,茫然道:“啊?我也不知道啊?”

  那人:“……”

  姜朝眠温吞地说:“我就是想大伙儿一起想办法,总比等死强。你们刚才都听任仙君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灵力也不强。依我看……我们请任仙君帮忙就很好,他懂得多。”

  任剑:“……”你妈的,这是个什么人。

  ……

  地洞中仍旧昏朦朦一片,但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死气沉沉,稍稍恢复了精力的人们坐起来,开始热烈地讨论起逃生事宜——没法不热烈,毕竟都死到临头了。

  至少看起来比刚才多了几分希望。

  姜朝眠躺够了,也决定照先前说的,往里走看看。这个地牢纵深很长,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契机。

  本来还有几个年轻弟子也想自告奋勇和他们一起,没想到,被姜朝眠身边的白发少年冷着脸拒绝了。

  那少年倒是没说什么凶神恶煞的话,但几人都莫名感觉到一股森森寒意。

  好像如果硬要加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伏商这会儿扶着姜朝眠,沿着山壁走得很慢。

  端木华走在他们前头,羞愧地对姜朝眠说:“不过任剑这回说得没错,我实在是太废物了。你不知道……我挂上去那个阵都没反应,后来换了人……一下就好了。”

  “你别被他PUA了,当个受害者还要那么出彩干嘛?越厉害就越受迫害。”姜朝眠说。

  他现在精神很不好,走两步就得停下来,靠着伏商歇一会儿。

  肩膀上的伤口一直没办法处理,如果不能尽快出去,迟早得死于感染休克……唔,再怎么修仙,这个世界肯定也有细菌的吧?

  端木华没听懂:“什么皮鱼诶……”

  “就是欺负你,霸凌你,骗你。”姜朝眠气喘吁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嘛。”

  比如你的优势,就是赚钱。

  端木华还想说什么,伏商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别说话了。”

  没看到他的奴仆累了吗。

  端木华一抖,讷讷地闭上了嘴。

  他们走到了地牢的尽头。

  伏商和端木华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哪里有漏洞可以供他们逃到外面。

  岩壁上倒是有一些一两指宽的缝隙,那种隐隐约约的幽光就是从这里漏进来的。

  姜朝眠把眼睛贴上去,透过孔隙看到了一些零星的景象。

  外面看起来空旷许多,但仍然不见一点天光,应当还在山腹中。

  小块的空地之后是一面极高的山壁,在孔隙中看不到顶。

  光芒就是从山壁后面透出来的,是那种带着荧光的蓝色,有点像他以前在网上看到的平潭“蓝眼泪”,十分梦幻,还挺好看。

  “那边就是灵脉,法阵在山壁背后。”端木华轻声说。

  姜朝眠唔了一声,看到空地上大概有十数人走来走去,不知是不是在巡逻。他们身上都佩着刀剑和弩弓之类的武器,但粗略一看,灵力应当都很普通。

  普通到姜朝眠也能判断出来的程度,不可能比他更好。

  甚至还有一些好像完全就是普通人,几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灵力波动。

  姜朝眠如今更是高度怀疑,这里头就有之前失踪的城民。

  这些人为什么会甘愿冒着得罪蓬莱书院的风险,做这种看上去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

  不过看到这种配置的守卫,姜朝眠至少能肯定一件事:假如让所有被关押的仙门弟子都恢复灵力,只凭这些人肯定打不过他们。

  不知道该说这幕后之人太过托大,还是夸他懂得兵行险招,以弱胜强?

  “还是要想办法让大家恢复灵力,打出去,”姜朝眠喃喃自语。

  虫子一时半会儿弄不下来,这地洞的岩壁也的确是他之前见过那种阻隔灵力的黑玉。在受困状态下,彻底恢复各人灵力就是痴心妄想。

  说来说去,好像只有填阵的刹那时机了。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姜朝眠实在熬不住了,一时间感觉自己就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当天然气,烧热一大锅水。

  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仰面朝天摔下去。

  端木华情急之下想上前拉他一把,结果人还没碰到,眼前蓦地一花,一双手把他推到旁边。

  再看时,姜兄已经被白发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轻松得好似抱了一床软被。

  端木华瞠目结舌:“小、小伏公子,需、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我力气大,”伏商对答如流,健步如飞。

  端木华:“……”

  知道你力气大,他这不是看这个姿势……怕姜兄等会儿尴尬嘛?

  事实证明,端木华想多了。

  姜朝眠不仅一点没觉得尴尬,甚至还自动自发地抬起手臂圈住伏商的脖颈,把脸贴上去,让自己窝得更舒服了一点。

  天可怜见,他现在烧得神魂颠倒,头重脚轻,哪还管得着画面尴不尴尬、成不成体统?

  就算是来了头猪崽子驼他,他也能将就骑上去。

  “乾坤袋……你带了吗?是不是也被他们收走了啊?”姜朝眠昏昏沉沉地嘟囔,滚烫的吐息全喷在伏商脖子里。

  伏商走得很稳,“没有,放客栈了。”

  再说,谁能从他手里拿走东西?

  姜朝眠松了口气,又可惜道:“要是袋子在就好了,还能吃颗药……呜痛死了……”

  伏商从来没有听到过傻子人类用这种语气说话。

  委委屈屈,黏糊糊的,像讨要安慰的幼兽。

  他不自觉地模仿起幼时母亲的语调:“等会儿,就不痛了。”

  就这样,伏商大剌剌抱着粘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回去了。

  不过他太厌烦其他人类的气味,并没有回到刚才人群扎堆的地方,而是选了个新的空地,重新当作他们的驻扎地。

  有人见这三人去了许久都没回来,担心出了什么事,还派了两个代表来寻。

  谁知道两名年轻弟子神经紧张地寻摸了一路,最后发现,小姜仙君已经在别的地方睡着了。

  至于这个别的地方,是那名白发少年的大腿。

  年轻弟子哪见过这种世面,也没看见一丈外的端木华拼命对他们使眼色,纵然脑子一片空白,还傻乎乎地迈着机械的脚步,想着要上前问话。

  还没走两步呢,就被白发少年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好像在森林中被凶猛的妖兽盯上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好有个正常的端木华。

  他连忙起身跑过去,把两人带到旁边,小声将方才他们探察的结果说明了一番。

  “姜兄受了伤需要休息,你们就别过去打扰他了,”端木华最后说。

  两名弟子从善如流地猛点头,“不去了不去了,确实没必要。”

  等走出去老远了,两人的脖颈子里还沁着冷汗。

  回头偷偷看一眼,只见那白发少年一脸杀气腾腾把小姜仙君圈在自己身前,像动物划下领地,宣示主权一般。

  就连那个和他们同行的端木华,都战战兢兢的,不敢靠对方太近。

  怪事,明明是个普通人,但总觉得好吓人啊。

  ……

  一开始,姜朝眠睡得并不安稳。

  他烧得人都迷糊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穿越到修仙界的事,恍惚中仍以为他还住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

  垫在身下的床铺不知为何变得硬邦邦的,不仅崎岖不平,还不停往外散发着热力,让他好像大夏天被人埋进了电热毯里。

  姜朝眠头晕眼花,嗓子冒烟,烦躁地拱来拱去,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谁!?到底是哪个疯子给他铺了个电热毯?

  哦不对,他向来都是一个人,应该没有谁会在这时候跑来照顾他,难不成疯子竟是他自己?

  姜朝眠闭着眼睛伸出手一阵乱摸,想把床边的开关摸出来,好关掉电热毯。

  谁知开关的影子没摸到,身下的毯子突然自己动了起来,不但把他裹得更紧,还、还爬到他手臂上,把他的手也缠住了!

  ……救命啊!电热毯成精了!

  姜朝眠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刚想挤出两句呼救,就听耳边响起一个有点不耐烦的声音——

  “别闹。”

  凉意兜头而下,姜朝眠瞬间冻成一块冰雕,终于感觉不到热了。

  他瑟瑟发抖地想,啊,如果不是他烧坏了脑子,那这肯定就是闹鬼了。

  姜朝眠也不敢睁眼了,就这么僵硬地挺着,像块木板。

  坚持了没多一会儿,身上的温度好像在渐渐褪去,痛感也减轻了许多,他居然就这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地牢中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但都传不进罩着隔音结界的这个角落。

  伏商皱着眉头看了眼怀里的人类,总算消停下来了。

  他凑近仔细瞧了瞧姜朝眠的衣襟,那只备受他嫌弃的虫子依旧埋头扎在胸前,一动不动,把自己伪装成一件无害的死物。

  只有两端染上的血迹暴露了它的险恶嘴脸。

  伏商越看越觉得碍眼,冷哼一声,并起两指对准这玩意儿轻轻一戳。

  海量的妖力在瞬息之间涌入摄灵螟的躯壳,它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外壳下的整只虫体就被冲刷成一片齑粉,死得悄无声息。

  伏商的力道掌握得刚刚好,保留了完整的墨玉色虫壳,这样从外表看起来,这只摄灵螟仍在原处发挥作用。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强忍下把它整个拔出来捏碎的冲动。

  太显眼了,万一有人问起来很难解释。

  伏商把毫无知觉的人类往上搂了搂,捉住他的手继续给他输送妖力。

  梁渠磅礴可怕的妖力此刻重新化为涓涓细流,绵延不绝地汇入青年的灵脉,奔向他的伤口处,一点一点修补着破碎的血肉。

  这种拆东补西式的疗伤方法对施术者的消耗极大,如果不是情况紧急,通常很少有人会愿意这么做。

  伏商不但随随便便就做了,看上去还有点乐在其中。

  人类平时的体温要远低于他的兽身,所以过去人类抱他,都显得冰冰凉凉的。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可以这么软,这么热,抱起来这么舒服。

  伏商一只手输着妖力,另一只手腾出空来,好奇地把人上上下下揉捏了个遍。

  脖子,又白又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半,脉息在他的掌心里跳动得很乖巧。

  胳膊很瘦,没太多肉,感觉随便捏一下就会折断。

  腰肢则是个神奇的地方,纤细,且软乎乎的,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伏商没忍住多摸了两把。

  再往下……嗯?原来腰还不是最软的地方啊。

  伏商饶有兴趣地停在人类身上肉最多、最软的地方,充分感受着那充盈软弹的手感,捏来捏去,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猫咪。

  直到昏睡中的人类不堪其扰,发出愠恼的哼哼声,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果然,本尊的仆人,每一寸都是按照本尊的喜好生长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脆弱了。

  好像随便碰一下就会碎。

  伏商的目光凝在姜朝眠肩膀上的伤处,黑眸深处隐隐翻起不太稳定的妖异金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地不像人类。

  很讨厌……

  不。

  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伏商摸了摸姜朝眠的头发,其中有几十根的末端亮起微微白光,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他其实比姜朝眠还要提前很早来到这里。

  他本来以为,只要他动作够快,处理完事情就回去,说不定人类还没有回到院子里睡下。

  谁知才说了几句话,人类就忽然带着他的气息,出现在离自己不远的范围内。

  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找到他的仆从,伏商只能委曲求全,先装出迷路的样子被抓进来。

  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姜朝眠竟然会被他们所伤。

  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尊的所有物身上,那就都别活了,不如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伏商面无表情地将人类暖和的身体抱紧了一点。

  他感受了一下,觉得伤口治疗得差不多了,不会太痛,但又不到完全恢复的地步,便及时地停了手。

  和在白猫身体中时一样,把下巴颏放在青年的头顶,再自然不过地来回蹭了蹭。

  没注意旁边不远处的端木华捂着眼睛,面红耳赤地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啊,所以那天晚上,终归还是他搅了人家的好事吧!!

  *

  枯半岭的某处山腹中,往下深走数十丈,嵌着沽海城方圆几百里的唯一一条灵脉。

  一名身着官袍的瘦削男子带着黑色纱笠,立于灵脉上方的峭壁上,静静看着幽蓝色的灵力之河流淌。

  峭壁下方的移星换灵阵正在平稳地运转着,一刻不停地抽取着阵中人的灵力。

  “主子,”盛丰被人带到男人身后,朝他行了个礼。

  男子取下纱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看年纪不过三十几岁,却有着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上去有着和盛丰如出一辙的疲惫。

  这就是沽海城现在的城主,尤闻双。

  “事情办得如何?”尤闻双问道。

  盛丰答:“都妥了,和主子计划中一样。目前还没有援军过来,就是那个青禾有些狡猾,暂时还没抓到。”

  尤闻双叹了口气:“青禾是蓬莱书院第十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好对付是正常的。他能被派出来,说明我们沽海的失踪案,其实比想象中更受书院重视。”

  他停了一下,微微笑起来:“不过,这时候还不派人,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就是辛苦你们了,明明没什么灵力傍身,还要费劲和这些人周旋,多注意安全。”尤闻双说。

  盛丰很是动容:“城主这也是为了我们整个沽海城的城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等主子大功告成,就再也轮不到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仗势欺人了!”

  尤闻双看着灵脉感叹:“是啊,我们沽海城,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对了主子,我听乌大哥说,有个很厉害的神秘人准备帮我们?”盛丰问。

  “嗯,”尤闻双对属下知无不言,“前几个时辰,那位还在同我商谈,但后来他突然有事,已经离开了。”

  那人没有露面,来路不明,却向他展示了极为恐怖的灵力。那种程度的实力……堪与蓬莱三大长老一战。

  而且最重要的是,神秘人似乎也和蓬莱书院有仇,这让尤闻双吃了颗定心丸。

  有了神秘人的帮助,他就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将灵脉中转化出来的灵力化为己用。

  盛丰听说神秘人离开了,有些担心:“那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放心好了。”尤闻双笃定地说。

  他答应了那神秘人,只要帮助他办妥此事,等法阵一成,这条灵脉尽可归他所有。

  这样的交易条件,对那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有什么理由放弃?

  “今天的法阵情况如何?”尤闻双问。

  “和之前一样,一切正常。”盛丰道。

  尤闻双再次看了看灵脉的状况,缓缓地说:“不用等青禾了,等明日法阵最后一次运转结束,就举行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