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海城的衙门中。

  莫阿九立在堂下,旁边站着的是之前一直对她纠缠不清的孙姓男人。

  大堂两侧没有衙役——几乎所有人都被派出去巡逻了,沽海的情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人手不足,没办法。

  只有一个捕头盛丰坐在他们面前,正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讯问那男人:何时开始对阿九姑娘有那种意图的、之前都做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知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惩罚……

  事无巨细,可以说非常敬业。

  隐匿在一根梁柱后的端木华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旁听了已经足足一个多时辰了,人间办案原来这么麻烦的吗……而且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琐事,怎么说个没完没了。

  端木华揉了揉眼睛,准备倚在柱身上打个盹。

  谁想他上下眼皮刚刚一碰,后背蓦地窜上一股阴毒的寒意。

  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来了。

  端木华下意识地想要撑起防御的术法,却发现周身灵力如同石沉大海,竟然一丝一毫都用不出来。

  完了完了,他来不及向姜兄示警了!

  果然,不等手摸到传讯石上,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姜朝眠被伏商塞到床上,睡了极黑甜的一觉。

  锦被裹着他,白猫蓬松如掸子的大尾巴卷着他,固若金汤的结界笼罩着这处房间,就算外头的天塌下来,大概也扰不动他。

  握在手里的传讯石始终不声不响,等他醒来时,日头都已经爬到了天的另一边。

  姜朝眠浑浑沌沌撸了把怀里的猫,坐起来一看,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完了肯定出事了……嘶!”

  窗边原本坐得像个木头人一样的伏商忽然动了动,转过身来:“……怎么了?”

  姜朝眠泪眼汪汪,一边揉着撞在床沿上的脚趾头,一边忍痛穿鞋,“我睡了多久?至少三个时辰了吧……端木华还没给我来讯息,肯定出事了。”

  他试着感应了一下那个带了GPS的大金戒指,果然什么都感应不到。

  “我得马上走了。你和馒头就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关好门,千万别乱跑!”姜朝眠急匆匆交代了两句,抓了剑就走。

  才回到人身中待了一息的伏商:“……”

  这回姜朝眠不再管城中的禁飞令,御剑直飞目的地,好在如今也没人有精力管这种小事。

  虽然定位失效了,但大金戒指的最后一次术法响应,就是在衙门。

  自那之后,就再无音讯。

  说明端木华,极有可能就是在衙门失踪的。

  跳下流霜,姜朝眠径直闯入衙门里。

  这几日仙门弟子们在沽海城内来来往往,比官府的人还要肆意,所以也没人来拦他。

  盛丰正在跟手下的人交代什么,远远看见他来,热情如旧地迎上来:“仙君来找我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朝眠缓缓环视一圈,只见衙门内一切如常,没

  有丝毫异样。

  “盛捕头,阿九姑娘呢?我早上出门碰见她,听说她要来衙门处理一点事,她已经回去了?”姜朝眠问。

  盛丰很诧异:“是啊,早在两三个时辰之前,我们就结案让她回去了。怎么了?难道阿九也失踪了?要不我立马带人去她常去的地方找找?”

  姜朝眠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去确认过阿九姑娘回家了没。”

  盛丰:“……啊?那仙君是……”

  “我来找我朋友,”姜朝眠盯着他的眼睛道,“您在城门口见过的,另一位仙君,端木华。”

  盛丰眼中的茫然之色扩大了,“那位端木仙君……也来了衙门吗?可我今日没见过呀。”

  盛丰的反应滴水不漏,神色也不似作伪,姜朝眠不再追问,思索片刻问道:“那您介意我在衙门里找一找吗?

  姜朝眠这话问得客气,可也掩盖不了其中冒犯的本质。

  想也知道,衙门就是干搜家这种活的,什么时候轮得到阿猫阿狗搜到自己头上?沽海虽归属于蓬莱书院,但名义上到底还是归城主管的。

  姜朝眠已经做好了硬来的准备,大不了,他也仗一回蓬莱书院的狗势。

  谁知盛丰并没有被他激怒,低着头为难地想了半晌,最后咬咬牙道:“行,我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仙君也是为了我们沽海……我就给您破例一次,不过您悄悄的跟着我,别声张。”

  姜朝眠扬了扬眉,手从剑柄上松开,“谢谢,那就有劳盛捕头了。”

  衙门不大,是个二进的院子,结构简单。除了前头用来审讯的大堂,就是后院的兵器库、文书房和一些办公用的屋子,监牢不在这儿。

  再没别的,不可能藏得下人。

  姜朝眠怕有什么幻境,还偷偷捏了个勘破术法,结果连根毛都没勘破。

  确确实实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衙门。

  从衙门出来,姜朝眠又径直去了莫阿九的家中。

  不出他所料,这回莫阿九也依旧什么事都没有,正蹲在院子里择菜。

  看见姜朝眠进来,她带着一点欣喜起身:“恩公?你怎么来了?”

  姜朝眠连忙摆手,“阿九姑娘快别这么叫我了,怪羞耻的。我叫姜朝眠,你叫我名字就行。”

  小姑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嘻嘻把姜朝眠迎进屋里:“朝眠公子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朝眠环顾四周,就简简单单两间石头砌成的屋子,家徒四壁,但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的破旧竹筒里还插着两枝野花,和屋主人一样生机勃勃。

  姜朝眠的目光移到床头边一柄生锈的铁剑,粗糙,沉重。

  莫阿九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表情中露出少许忧虑,但并不太多,“那是我哥以前用的剑。”

  “你哥哥也在修炼?”姜朝眠问。

  莫阿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他就是自己随便练练,那些门派说……他资质还不够。”

  姜朝眠没再多问下去,他转头看着小姑娘尚显稚嫩的脸,突然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阿九姑娘,你知道我朋友端木华去了哪里吗?”

  莫阿九一愣,“……谁?”

  姜朝眠没打算瞒着她,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跟她竹筒倒豆子说得清清楚楚。小姑娘心思浅,有什么都会写在脸上。

  然而莫阿九只记得上次那个和姜朝眠交手的倒霉蛋,并不知道还有个端木华。

  “去衙门里……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莫阿九的脸上是和盛丰如出一辙的茫然,“他们就是叫我去和姓孙的对质。后来盛捕头把孙狗留下来,我就先走了……”

  她苦恼道:“可是,如果他们都是来保护我的,怎么会他们失踪了我却没事呢?”

  没错,说到点子上了。

  失踪的人,现在从沽海城普通城民变成了仙门弟子,是偶然吗?

  究竟是失踪的条件变了,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想差了?

  如果失踪者都是有灵力的人,那是不是说明,灵力越高就越符合失踪条件?那对方的目标……难不成一直就是修仙者?

  姜朝眠头有点疼,把自己都绕晕了。他挠挠脸颊,照原计划道:“阿九姑娘,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能尽快把失踪的人找回来,之后可能得由我来保护你了。我不会打扰你的正常生活,也希望你别嫌我烦。”

  端木华失踪的时间地点实在有点巧,总觉得这姑娘身边有什么幺蛾子。

  他不准备像其他人一样躲起来,另辟蹊径,要正大光明跟着莫阿九。

  来啊,打明牌,别玩阴谋诡计那套。

  莫阿九面上神色一僵,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点极力想要掩饰却没藏住的抗拒。

  “那就辛苦朝眠公子了。”她咬着嘴唇勉强道。

  姜朝眠点点头,“是有点,你能替我在院儿里铺个床吗?我睡这外面。”

  莫阿九:“……?”

  加班眼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姜朝眠也尽量不委屈自己。

  得到莫阿九同意后,他把她哥以前睡的那张床搬到了门口屋檐下。

  褥子和被子都没要,他有点洁癖,于是只能往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这才躺上去。硬是硬了点,还漏风,但聊胜于无。

  唉,早知道至少把乾坤袋里的被褥带出来,就是体积大,背在身上像逃难的。

  姜朝眠在夜风中抖抖索索,试图运起一点灵力给自己取暖。可惜他的灵力属性如此,当冰箱好使,火炉就很难。

  他呵了呵手,开始对往日躺在怀里的馒头魂牵梦萦起来。

  也不知道伏商那小孩怎么样了,跟馒头处得好不好,就馒头那暴脾气,再加一个木讷内向的青春期少年,想想都够鸡飞狗跳的。

  这样想着,姜朝眠居然渐渐觉得身上暖和起来,仿佛真的有柔软温暖的猫咪在怀。

  他终于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屋子里。

  房顶上,伏着一只谁也看不见的雪白小兽,似猫非猫。

  千年凶兽眯着赤金的瞳仁,为人类周身落下一层散发着热力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