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生气?”

  “啊?”

  听见这句话时,姜朝眠正带着伏商,在沽海的集市上饶有兴致地逛一家灵器铺子。铺子里卖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比起清风门的库藏有点小巫见大巫。

  不过胜在很有地域特色。

  比如现在他手里这个圈,就是用沽海盛产的一种黑玉制成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形成某种结界,短暂阻断灵力或是妖力的运转。老板说是当地的普通猎户进山套小型灵兽用的。

  “生什么气?”他一脸茫然地看向斗笠下的少年,看起来已经完全把之前的事抛在脑后。

  伏商恨铁不成钢:“……刚才那人说你不行。”

  即便是在神迹横行的上古时代,梁渠也是修仙界战力最强的存在之一,若是有人胆敢质疑他们的实力,那对方一定要尝尽失败的苦果,付出惨痛代价。

  可是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想争口气?

  姜朝眠放下东西耸耸肩,“老人家说得没错。虽然要护住你这样的普通人不难,可就我这两把刷子,在修仙界根本不够看,还是低调点好。”

  而且这具身体很脆弱,本就不适合过多使用灵力,别哪天把自己掏空了,得不偿失。

  “普通人”伏商没觉得他哪里不行——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整个修仙界在他眼中,就没有很行的,人人都和蝼蚁差不多。

  可姜朝眠既然是他的奴仆,自然要比其他人都行。

  他又问姜朝眠:“那些人都挤破了头想要替蓬莱书院做事,你不想吗?”

  姜朝眠惊讶:“你还知道他们想去蓬莱书院?”

  “……昨日听到了。”伏商不自然道。

  “哦,”姜朝眠没在意,理智气壮地摇头,“不想,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和他们的追求不一样,他们是想升级悟道还是称霸修仙界,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想开开心心吃喝玩乐,轻松悠闲地活一辈子……嗯,最好是很健康很长寿的一辈子。”

  伏商从没见过姜朝眠这样的人类。

  千年前没见过,梁渠覆灭后的一千年里更没有见过。

  人性本贪,世上真有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吗?

  姜朝眠还不知道,二十一世纪广大社畜们的终极追求,就这么被伏商贬低为“无欲无求”。

  他走出门,望着眼前阴沉肃穆的沽海城池,饶是地处这孤寒北境,又深陷失踪风波,城中萧条潦倒如斯,仍别有一番异域风味。

  比起上辈子乌烟瘴气的格子间和蓝光频闪的方寸屏幕,可有滋味多了。

  “我要游遍修仙界的大好河山!”姜朝眠像个旅游博主一样做作地呐喊。

  伏商:“……”

  “你呢?”姜朝眠回头问身边少年,“你以后想做什么?”

  姜朝眠眼中的光太扎眼,伏商移开视线,淡淡地说:“报仇。”

  姜朝眠一噎,显然没设想过如此沉重的答案。

  “哦、哦……那你,那你……是要去杀掉那些魔怪吗?”他结结巴巴道,“可是你也不懂法术,靠自己怎么打得过?魔怪很危险吧?”

  伏商想了想,顺水推舟道:“所以我想修炼,你可以教我吗?”

  姜朝眠:“……”

  他嘟囔道:“我一个菜鸟能教你什么,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少年默不作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就像刚破壳的雏鸟跟着鸟妈妈。

  “鸟妈妈”终于停步,心软道:“这样吧,你要是愿意,到时候可以跟着我回清风门拜师。不过,我也不知道你修炼之后,是不是就一定能打败魔怪了。”

  总归这孩子无处可去,给他找一个安身的地方也好。

  清风门虽然对他多有迫害,但对门下弟子不会太差。

  伏商没表现出任何的欣喜若狂,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依你看,这些失踪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魔怪掳走的?”姜朝眠问他。

  “不知道,”伏商摇头,“但魔怪抓人只会折磨取乐,然后吃掉。有什么骸骨或是残缺的尸首被发现吗?”

  姜朝眠吓一跳,怎么还要吃人?!

  他本来不知道魔怪是什么,对这东西根本没概念,如今听伏商一说,只觉得连耳朵里都血呲呼啦的,越发可怜起全家被魔怪所害的少年来。

  “你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吧?”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害怕?

  伏商想起族人们湮灭的时刻。

  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对报仇雪恨的渴望。

  姜朝眠看着少年神色,不知为何又想起刚才那个叫莫阿九的小姑娘。

  听起来是相依为命照顾有加的兄长,如今兄长生死不明,她眼中的担忧却并不太浓厚,没有恐惧,也没有像伏商这样的仇恨,看不出太多负面情绪,实在有点奇怪啊。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姜朝眠熟练地知难而退。

  他转头看向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可怜儿的伏商,温柔地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城中找个高处,躺着喝会儿茶晒晒太阳吧。”

  这可是他身为打工狗时最向往的时刻:摸工作日的鱼,比休自己的假快乐多了!

  ……唔,勉强就算工作日吧。

  于是伏商一头黑线,再次被青年像牛马一样拉着,高高兴兴地奔赴下一个游乐场。

  还没走多远,两人就撞见了迎他们进城的那名叫盛丰的捕头。

  盛丰穿着一身官服,没带衙役,独自一个人走得行色匆匆,面上带着似乎永远挥之不去的倦色。

  他见到姜朝眠一愣,然后爽朗地招呼道:“仙君好,您这是出来查失踪案的?辛苦辛苦……这位是?”

  姜朝眠怕他认出伏商,不露痕迹地挪了两步,将少年挡在身后,笑道:“遇见一个老朋友。盛捕头这是去哪?难不成又有人失踪了?”

  “哪有的事,”盛丰摆手,“自打诸位仙君来了沽海,最近几日都没再发生新的失踪案了,我们大家心里都感激得很呐。这不,我正要去跟我们城主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呢。”

  “盛捕头辛苦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盛捕头。”姜朝眠说。

  他把刚才戏楼子里发生在莫阿九身上的事,三言两语对盛丰说了说。

  “她说她的哥哥也失踪了,是这样吗?”姜朝眠问。

  盛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的确如此。阿九家中只有她和她哥哥二人,她哥还是最早那批失踪者,或许……或许早不在人世。只是阿九她不肯面对现实……”

  姜朝眠:“原来如此。我看那伙人纠缠阿九姑娘应当很久了,她一个小姑娘孤立无援,这种时候大概也不敢来耽误你们,还请盛捕头分神多照看一二。”

  盛丰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这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等我从城主那里回来,一定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无耻之徒!”

  “那就多谢盛捕头了,”姜朝眠对他拱拱手,带着伏商准备离去。

  “等等,仙君请留步。”盛丰叫住姜朝眠,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递给他。

  “仙君远道而来,为我们沽海城的事日夜操劳,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感谢礼,”盛丰不好意思地在衣角擦了擦手,“这里面装的是一枚吊坠,虽不值什么钱……是我们城主亲自施法加持过,可以抵挡一定的法术攻击,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姜朝眠接过来,难得生出点不干正事的心虚:“这……是单单我才有,还是别的仙君也有呢?”

  盛丰笑道:“都有都有!城主原就是打算送给各位仙君的,这不是先遇到了您,我就先给您了。”

  姜朝眠倒出来一看,是用墨绿玉石雕成的一片缩小版兰草叶子,后面穿着银针,一闪一闪发出朦胧的光,还挺别致。

  “我那就却之不恭,谢过盛捕头了,”姜朝眠道。

  盛丰一走,姜朝眠转手把吊坠塞给伏商,“这个给你吧,你又没什么灵力,留着防身。”

  伏商没接,嫌弃地垂眸:“不用,我不喜欢戴别人的东西。”

  姜朝眠:“……”没想到小可怜还挺讲究。

  “行吧,那你跟紧我,我保护你。”他也不强求,随手把玉石叶子别在自己胸襟上,权当个装饰的胸针。

  “那我们……”

  姜朝眠刚一抬腿,传讯石响起清脆的声音。

  拿出来一看,是跟他“分道扬镳”的端木华偷偷发来了探听到的讯息。

  姜朝眠拧起眉头,念出声来:“失踪者的共同点是灵力……失踪常在同一户重复发生……”

  “……失踪者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