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路见秋总觉得手腕处疼得厉害,他不过起身倒了杯水,腕子一痛,那茶壶便顺势摔到了地上。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湿透了他的衣裳下摆,碎片四散,晃得他头昏眼花的。

  他总疑心今日要发生什么令人不安的事。

  他寻了个扫帚将碎片扫了起来,看了看日头,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但他今日却不太饿,再加上脖子上那古怪的红痕,他便更不想走远。

  何况那食堂也不好吃,江邃处此时又不好去。师兄处……师兄处他也暂且不想去,手腕也疼得厉害。

  还是应该去寻三师姐瞧瞧手腕,或者应该问问灵渊仙人,这红绳有何古怪?

  思虑良久,最终路见秋还是决定先去问问师尊。这手腕疼的时候也很令人费解,离师兄远了疼,离师兄近了疼,先前在梨花镇明明已经将师兄忘了,可还是疼。

  灵渊仙人此时正在殿中下双手棋,时而蹙眉,时而展眉,口中还碎碎念个不停。

  “莺娘,你说,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若还在世,定然要骂我糊涂了罢。但身为爹爹,我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执迷不悟下去?”

  “人妖殊途呀。可这事情发展到如今,却像是三个孩子,我都对不住。”

  “莺娘,你说,我现下该如何做?”

  “我实在想去寻你,想快些安排好小秋的下半生,是我太急了些么?”

  说到这里,灵渊仙人一个百来岁的中年男子,竟伏倒在棋案上放声哭泣起来,分明是极高的境界,却连路见秋的气息都不曾察觉。

  路见秋站在石柱后,远远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微微叹了口气。

  作为一位父亲,做些自私的事情无可厚非,他无可指摘,但心中自然有几分怨气。

  如今这乱糟糟的局面,也有灵渊仙人一份功劳。

  他还是去问问三师姐吧。

  他掉了头,离开去寻了褚簌。

  褚簌不在自己的炼丹房里,倒在后山捣鼓着什么毒虫异草,见了路见秋,也没有惊讶之意,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有什么事情?直接问罢。”

  她头也没抬,将一颗药丸子喂到手中的一只幼鸟口中,那幼鸟被松开身子,歪歪扭扭地在石桌上走了两步,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

  路见秋伸出手,道:“三师姐,你可否帮我把把脉?我的手腕,自从被师尊绑了什么红绳之后,便总是疼。”

  “跟沈今潮绑的?”

  他惊讶于褚簌的料事如神,微微睁大了眼,被她不咸不淡地横了一眼。她补充道:“那红绳是我送给师尊的,不想却这么巧,用在了你俩身上。”

  她将石桌上乱七八糟的毒虫药膏拨到一旁,那幼鸟也跟着一蹦一跳地离开,她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把手放上来。

  路见秋总疑心桌上会有什么毒药残留,小心翼翼的,被忍无可忍的褚簌猛地将他的手按住,把了把脉。

  “莫要乱动。”

  “三师姐,情况如何?”路见秋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头紧蹙,便问了一句。

  “何时开始疼的?”

  “两三个月?三四个月?我也记不清了,在幽山时便开始痛了。”

  褚簌点了点头,收回手,淡淡道:“你倒没什么大碍,忍忍便过去了。”

  “师姐这是何意?”路见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与师兄有关?师兄怎么了?是因为狐妖的原因?”

  “你话可真多,吵得我头疼。”

  褚簌此人孤僻离世,拒人于千里之外,路见秋怕她从此便不再理会沈今潮了,连忙追问:“师姐可有什么能帮上师兄的办法?”

  褚簌又将那幼鸟抓了回来,喂了点其他药,低头忙活自己的了。

  “我只是医师,不是神明,救不了一个将死之人。这段时日我试了许多药,我对沈今潮……的病,是毫无办法了。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路见秋越是听,越觉得满头雾水:“师姐这是何意?无端端的,师兄怎么就要……是因为受的水刑?”

  褚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冷冷的丹凤眼也似乎在说:

  你竟愚蠢到毫无所觉吗?

  “你的师兄被影妖附身了,命不久矣,你可明白了?红绳只能困住生者,当沈今潮的命数有变,你作为红绳所系的另一端,才会感到疼痛。”

  “为何……”

  师兄为何会被影妖附身?

  是在他第一次去幽山?还是第二次?或者说,是在客栈?

  路见秋想了又想,喃喃道:“这不可能的。”

  褚簌笑眯眯道:“影妖最喜蚕食人的恶念,你那师兄如何腌臜,你又不是不知。”顿了顿,她提醒道,“你近日且小心些,我怕他……”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飞奔而来的纪芜打断了,他急急道:“师妹,师弟,你们快些去主殿瞧瞧,师兄他——师兄他——”

  “师兄他疯了——”

  褚簌还是一副悠然的模样,她放下手中的幼鸟,看了路见秋一眼,道:“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一起走一趟罢。”

  隐隐之中,路见秋总觉得师姐口中的话与师兄的反常定有联系,却怎么也想不透。

  “二师兄,师兄他怎么了?可是又受伤了?”

  纪芜摩挲着剑柄,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剑,脸色也不复从前的吊儿郎当。

  “师兄他,他对袖匀尊上动手了。”

  听见此事的一刹那,他心中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

  不可能。

  尽管……尽管师兄不再是从前他以为的良善的人,但也不可能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再者,师兄区区一个金丹,又怎么可能对袖匀尊上一个化神期修士动手?

  这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师兄像一团雾似的,抓也抓不住,他趁袖匀尊上不注意,便把长剑放到了尊上的肩膀上——”

  一行人抵达了主殿,待路见秋看清楚这处的光景,才发觉,纪芜说的都是真的。

  整个主殿在激烈的打斗下,被毁得一团糟,一旁的铜柱上,还隐约有火舌燎过的痕迹。

  除此以外,烛台上、书案上,无一不被打上了剑痕,有些脆弱的,已经四分五裂。

  袖匀尊上被捆仙索和铁链项圈紧紧束缚,浑身僵硬地坐在高台的铜椅上。仔细瞧去,那铁链及项圈竟异常眼熟,无疑,正是用来绑狐狸的那一副。

  沈今潮安静地立在她的侧后方,低眉敛目,倘若忽略他放在袖匀尊上颈上的长剑,倒真像极了一位虚心的后辈。

  “袖匀尊上……师兄。”路见秋呆呆地喊了一声。

  望见他的身影,沈今潮很明显地牵唇一笑,眉目也温和了不少。

  “师弟也来了。”

  江邃此刻也正站在一旁,跟路见秋打了个照面,对视一眼,他又顺势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袖匀尊上冷冷一笑:“该来的人都来齐了吧?你且说,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并不屑取走你苍蘅派任何一件赃物。我与尊上你的孩子,没有丝毫相像。”

  他重重地咬紧了“丝毫”二字。

  袖匀尊上听他怎么一说,似乎觉得很是可笑,竟真的笑了几声。

  “真是有趣。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只痴迷于儿女情长,就为了区区一个路……路什么。江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袖匀尊上动了动,那刀刃便离她更近了几寸,将她脖颈旁的皮肤割出一道血痕来。

  沈今潮从头到尾便没有理会她,他定睛看着路见秋,淡淡道:“我什么也不要,只需要路见秋跟我离开,只要你愿意让我们毫发无损地离开,你自然也会毫发无损。”

  被一个毛头小子威胁这件事让袖匀尊上觉得无比可笑,但性命还被人紧攥在手中,她根本笑不出来。

  灵渊仙人姗姗来迟,两只眼睛还红肿着,看见沈今潮发狂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

  他将路见秋护在身后,道:“今潮,为师知晓你怨我,可一切都尚有挽回的余地,你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不必?师尊,你说的‘尚有挽回的余地’,指的是你将师弟推给江邃,还是说,我下半辈子不得不在锁链和项圈的束缚下,悲惨地过下去?”

  沈今潮慢悠悠地说着,动了动剑柄,那剑刃便往皮肤里深刺几分。

  在一整个严肃的氛围里,唯有褚簌是轻松的,她似乎对眼前的戏码感到厌倦,打了个哈欠,道:“你的意思是,将路见秋给你,你便放了袖匀尊上,是吧?”

  她忽然问一旁的师弟,道:“路见秋,那香囊你可有给沈今潮戴上?”

  路见秋一愣,想起来那日褚簌递来的香囊,让他记得给沈今潮戴上的。

  “有的,现下应当还挂在他脖子……”话没说完,他便感觉后背被人轻推一下,他便踉跄着上前了两步,“……上。”

  沈今潮的动作更快,他迅速抽回剑,一把擒住了路见秋,转而把剑对准了他。

  “倘若不想看着我们双双死在此处,便放我二人离开。”沈今潮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灵渊仙人完全愣住了,他后知后觉,瞪大了双眸:“褚簌,你这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