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簌耸了耸肩,道:“这是命数,师尊,你不必管这许多。”

  “可……”

  灵渊仙人从将褚簌带回来那一日起,便知晓她的不简单,也习惯了听取她的意见,但事关他的亲子,他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开宗门,放他们离开。”

  “不可能。”灵渊仙人红肿的眼射出锐利的光,他死死瞪着沈今潮,“今潮,你一定要如此做么?路见秋,他不曾对不住你。”

  沈今潮当着他的面,摩挲了一下路见秋的颈侧,敛目道:“师尊说得不错,小师弟不曾对不住我,您也于我有恩。我这几年昼夜颠倒地降妖除魔,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该还的恩情早已还尽。

  “小师弟……小师弟待我的确极好,我从不欲伤害他。倘若不生这些事,我会将他如珠如宝地保护着,与他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淹没在了风中,再也听不见了。

  灵渊仙人双目通红,道:“不可……唯有路见秋,万万不可!”

  沈今潮自然不会多加理会,他强硬地与路见秋十指相握,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点地往宗门外走。

  江邃冷静地站在一旁,他从始至终只盯着路见秋的眼睛,只要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他便会冲上去将人救下。

  ……但是没有。

  哪怕一丝一毫也没有。

  眼见着两人就要走出宗门,灵渊仙人走了两步,被江邃拦下了。

  “灵渊尊上。”

  褚簌也道:“师尊,你且让他们去罢。小师弟都没发话,你何必管如此多。”顿了顿,她道,“你且放心,小师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虽说褚簌自称只是一位普通的苗疆人,但医术诡谲,智多近妖且料事如神。她既然这么说,便必定有她的道理。

  灵渊仙人还想多问几句,但褚簌打了个哈欠,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他再抬头看去,沈今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路见秋走远了,两人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他是看着两个孩子自小长大的,明白他们是何种人。沈今潮比他都要爱护路见秋,他自然清楚,沈今潮不会欺辱于自己的小师弟。

  但他总有一种预感,两人此番离开,他得失去他们中的一个……亦或是两个。

  江邃的视线倒是一直追随而去,明明眼前早已经没了人影,却也不知道他在凝神看着什么。

  褚簌道:“倘若你不想让路见秋死,这几日便不要去寻他。”

  江邃的眼睫微颤,垂眸望向她。

  “抢来的东西也不会属于你,总有一日是要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的,就如同今日。你可明白了?”她平静地解开了他的遮羞布。

  江邃没说话,褚簌便清楚他听懂了。一只刚生出双翼的幼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来,绕着她转了两圈。

  “师尊,我先离开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漠然,丝毫不为小师弟的忽然离开感到担忧。她伸出手,给幼鸟准备了个歇脚地。

  鸟儿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轻飘飘落到她的指尖,一人一鸟很快也离开了。

  江邃独自在宗门前枯站到半夜,但天没亮,又去了万蛇窟历练。

  —·—

  事实上,沈今潮比江邃更熟悉和适应人间。他能找到的舒适而隐秘的地方,远远比江邃要多,倘若他不想让人找着,便是连褚簌都拿他没辙。

  沈今潮不怕路见秋逃走,一路上没做任何遮挡他视线的举动,不过也许仅仅只是认为,哪怕给了他机会,他也不可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们始终在御剑飞行,沈今潮在前方吹着冷风,路见秋就站在他身后,被他有意无意地扶着腰,昏昏欲睡。

  “师弟?”沈今潮温和地开口,仿佛路见秋不是他刚掳来的人质,而是结伴而行的朋友,“再坚持一会儿,便能到地方了。”

  路见秋也莫名被他的氛围所感染,乖乖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好。”

  但也显然没有什么作用,没一会儿他又浅浅昏睡过去,沈今潮感觉自己的肩窝一重,低头一看,是小师弟那柔软的脑袋。

  他腾出手来搂紧了路见秋,以防他从剑上栽倒下去。一直到黑夜降临,他才御剑缓缓落地,在一间小竹屋前停了下来。

  这小竹屋坐落在荒无人烟的竹林深处,方圆几十里,连人影也不见一只。

  沈今潮推门而入时,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扑簌簌落下一地灰来。

  他不声不响地施了个除尘诀,屋里总算干净许多,至少住上一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沈今潮从芥子戒里翻出被褥和软枕,安置好了路见秋。

  路见秋睡得很浅,此时也恍恍惚惚清醒过来,睁眼往外看时,却看到了师兄坐在铜镜前的背影。

  他看不清师兄的脸,却能看见沈今潮正手忙脚乱地从桌案上捡起什么往脸上抹去,这诡异的画面,在深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坐起身来,轻唤了一声:“师兄?”

  “怎么?”沈今潮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语气平稳。

  “夜深了,师兄这是在做什么?”他掀开了被褥,站起身来,沈今潮的语气变得急促而惊慌。

  “你先别过来!”

  他一顿:“师兄?”

  “我说,你先莫要过来,先行睡下。”

  “我……”路见秋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红光闪过,他又缓缓栽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沈今潮看着铜镜中面容脱落的自己,微微叹了口气,他手里拿着姑娘家用的脂粉,已经往脸上扑了大半,但除却让他显得面白如鬼以外,根本遮挡不住他丑陋的脸。

  兽类对自己的大限之日,感知要远远比人类更准确。

  近日以来,他身上那股属于妖怪的力量愈来愈强,与之相反的,却是他愈来愈难以控制这股力量,也时常感觉心脏处绞痛、精神恍惚。

  这可以称为回光返照……吧?

  到了今夜,倒是更严重了一些,他再难以维持“沈今潮”那张俊秀的脸,面容如面具脱落了小半,露出属于他的那张丑陋的脸。

  就连临死前的几日安生日子,天道也不愿他活得太好。

  他希望路见秋仅只记住他好看的模样,不想因此而变得更加狼狈。

  路见秋知道他要死了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不希望路见秋对他表现出半点施舍——虽说跟他离开,这本身已经是施舍了。

  也许是当人太久,他也学会了人的矛盾,沈今潮叹了口气,把铜镜前的一片狼狈收好,想着明日要怎么遮掩住自己的面容。

  路见秋模模糊糊地醒来了。

  他刚坐起身来,双目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沈今潮温热的唇瓣贴着他的耳侧,轻声道:“先等等。”

  他鼻子灵敏,一下便闻出了师兄身上的脂粉味儿,有些疑惑:“师兄,你身上怎么有股香气?”

  “师弟记得吗?你从前说过的,要与师兄寻个僻静之所,过上采菊东篱下的日子。”沈今潮没回答他的话,松开手,后撤了一些,“只过上三日,可好?”

  他的话不自觉带上了央求的语气,听得路见秋心中一跳,想问为何是三日,又想起褚簌说的话。

  师兄快要死了。

  “……好。”

  他话音刚落,一条白巾便裹缠住了他的双眸,眼前瞬时变得一片漆黑,他不明白三日与白巾有何关系,但他识趣地不再多问。

  沈今潮沉闷而温和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你可以将我当做江邃么?我想听,你唤我一声夫君。”

  路见秋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他一顿,眼里有了湿意。

  “师兄就是师兄,不需要被我当做任何旁的人。倘若师兄想听,我唤就是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真唤道,“……夫君。”

  沈今潮听着,心跳加速了两分,他贴着路见秋的耳朵低低笑了两声。

  “嗯,听来也没什么不同,不如‘师兄’动听。”

  “夫君。”

  “嗯。”

  “夫君。”

  “嗯?”沈今潮牵着他站起来,给他施了个净身咒,“这里的天气甚好,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你若是饿了,我芥子戒里还留了许多吃食。”

  “多谢夫君。”路见秋随着他的牵引,坐了起来,他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能感觉得到身前半蹲下一个身影,正抓着他的脚踝给他穿鞋袜。

  “师兄……夫君,你不必如此。”

  沈今潮闷笑了下,道:“我喜欢这样,你且让我试试看。”

  哪怕是迟钝如路见秋,也能感觉得出来师兄颇为不错的心情,平日里沈今潮虽然也笑,但从来不像如今这样快乐。

  如此倒也不错,路见秋想。

  沈今潮半蹲在地上,仰首瞧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听闻道侣二人会互相束发,我也想帮帮你。”

  他这么说着,便这么做了,没有征求路见秋意见的意思。

  他手里拿着木梳,将师弟的青丝从头梳到尾,一边梳,一边道:“听闻梳发有白头偕老之意。”

  他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都是路见秋不曾听说过的,只静静听着,偶尔才搭上一句话。

  如此也不错,他又想。

  上架感言

  这本文要在下一章上架啦。

  因为没什么人冒泡,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但依然很感谢你们陪我走的这段路。

  预计在两三章以内就会完结了,顺v不倒v,这意味着其实我只会收很少的一点点币。

  会写番外,如果宝宝们有想看的也可以悄悄跟我说。

  虽然的确很短啦,但是我摸着良心说,我也有好好把它写完哦。希望我笔下的人物也有感染到你。

  再次感谢陪伴

  /野春渡,2024.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