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见秋失踪的第三个月。

  ……或许也不能叫做失踪,与他失去联系、并且为此感到惊慌的人便只有沈今潮一人。

  路见秋平素惯爱粘着他,同旁人都不多加交流,一个大活人没了踪迹,其他人都对此漠不关心。

  这让沈今潮感到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他该让路见秋多多接触旁人,如此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至于不知该向谁打听师弟的消息。

  他先是去寻了纪芜,可纪芜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满怀歉意和怜意看着他:

  “大师兄,我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师尊让你我勿要多管。”

  “你只要告知我发生了什么。”沈今潮几日不曾梳洗,面色憔悴,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袍也有几分杂乱。

  纪芜叹了口气:“小师弟不会有事的,只是——”

  沈今潮看着手中的剑,神色变得很淡,他笑了一声:“好,我明白了。”

  这么多年来,路见秋对他的态度,想是个长了眼睛的眼便能看得出。如今路见秋失踪,所有人都知晓此事,唯有他被蒙在鼓里。

  是为了防着什么呢?

  沈今潮不得不撕破了脸皮,去质问灵渊仙人:“师尊,小师弟到何处去了?”

  灵渊仙人对独子宠溺得紧,却也对他的烂泥扶不上墙感到恨铁不成钢,这些年他追着自己的师兄跑,灵渊仙人都看在眼里。

  灵渊仙人自然怨不得沈今潮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把这两人分得越远越好。

  “今潮,你与见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早早分开倒也合适。”

  沈今潮捏紧了拳头:“师尊,你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

  灵渊仙人用打量的视线将他从头看到脚,没有明说,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你配吗?

  “你需要更多的时间练功,见秋也需要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小师弟此刻在哪儿?”

  灵渊仙人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一些:“你二人都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他有何想法,你有何想法,我都一清二楚。只是听为师一言,你二人真的不适合。”

  “没试过,又怎知不合适?”他抽出了手中的剑,“师尊若是不愿意说,便莫要怪徒儿不孝了。”

  他这态度让灵渊仙人觉得有趣:“倒是为师小看你了,你小子,有为师年轻时的风范。”他抚掌大笑,“为师与袖匀做了约定,多的都不能说,不过,你可以去问问江邃。年轻人之间的二三事,不外乎便是这么些。”

  哦,灵渊仙人如此说,沈今潮便全都想明白了。

  他凭什么便认为江邃就不会使阴招呢?

  分明江邃同他一样,都是臭水沟里的毒老鼠。

  “徒儿知晓了,多谢师尊。”他的虎口摩挲了一下剑柄,心想,该给江邃挑哪种死法才好呢。

  他真后悔,当初在幽山,哪怕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也应该把江邃碎尸万段的。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像只臭虫似的给他添麻烦。

  沈今潮因此打听了一番江邃的行踪,这一打听之下,他方知江邃最近居然总是下山历练。

  历练?

  他怎么就没听说山下有什么妖兽肆虐的事?

  他在江邃的卧房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三日三夜,方才等到江邃现身。

  沈今潮兼职压不住自己的愤怒和恨意:“代替我的身份,让你很得意吧?江邃。”

  “让开。”江邃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玄衣,依稀可见有黑色的瘀血渗出,浸湿了身上本就不厚的衣衫。

  “袖匀尊上这般帮你,你又与她谈了何种条件?”

  “与你无关,让开。”

  沈今潮冷冷拔剑,也懒得再与江邃周旋:“路见秋在哪儿?你知道的吧。”

  他的目光下移,这才发觉江邃腰间挂了枚带着明显修补痕迹的白玉佩,仔细看去,居然还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夺玉,却被江邃及时躲开,扑了个空。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腰间?”沈今潮话里的寒意都快溢出来了。

  那日他醒来便发现那同心佩不见了,问了四周围的师弟师妹也没有消息,他本以为这玉丢了,彼时路见秋也没了踪影,便没再去找。

  如今不见路见秋,玉佩却还挂在江邃腰间,这说明什么,他又怎么会不懂。

  沈今潮冷笑了一声,提剑便朝江邃的脖颈而去,如今他真是觉得……哪怕把江邃碎尸万段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啊,拿着我的玉佩,占着我的人,让你感到很得意吧?”

  他实在是气急了,剑招又快又急。

  先前他在比试台上被江邃刺了一剑,好在不怎么太深,将养两月早已好全了;而江邃却刚在万蛇窟里走了一遭,浑身是伤,自然被他逼得节节败退。

  再加上江邃不欲和他纠缠,也不愿多添点无谓的伤,因而只躲避,没有还手。

  沈今潮此刻没有手下留情的心思,抓住了他的破绽,便要一剑将他的手臂削下来,好在他一个转身躲开了。

  江邃一边躲,一边小心护住了腰间的白玉佩。他的视线略过沈今潮冷意横生的脸,心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居然还是嫉妒。

  沈今潮明明处处都不如他,处处都被他打压,但路见秋偏偏喜欢这个师兄。

  江邃为人冷淡自持,平日并不爱评判他人如何,但面对沈今潮,他甚至不惜用最恶毒的心思来揣度他,以此来平息内心汹涌的妒火。

  但沈今潮装得确实是好,竟让他抓不到一点把柄。

  “你的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江邃矢口否认。

  沈今潮沉下嗓音骂了他两句:“你何必同我装?你这一身伤,在何处受的你我心知肚明。这就是你与袖匀尊上谈的条件?”

  江邃推开他:“与你无关。”

  沈今潮的脸色很是阴沉,眼底眸色翻涌,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下一秒便要压制不住心里的野兽。

  他拎着沾了江邃血迹的剑,一步步往回走。

  灵渊仙人明知他与路见秋是和心思?

  却又要阻止他们,归根结底,不就是看不起他么?

  江邃不仅是万中无一的修道之才,还是袖匀尊上的独子,也是,与他相比他沈今潮算得了什么?

  但凡不是个疯子都知道在他与江邃之间如何做选择。

  这苍蘅派无人瞧得起他……除却路见秋。

  他在派中兢兢业业许多年,所求本就不多,他们不仅不感念他,还要残忍地将师弟从他身边夺走……

  沈今潮踢开门扉,刚走进卧房,便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远在梨花镇的路见秋,忽然觉得手腕烫得发疼。

  见他神色有恙,理大叔打趣两句:“怎么,江仙君一会儿不回来,我们路仙君就要开始忧心了?”

  他无奈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手腕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日磕碰到了。”

  “哟,快去找大夫瞧瞧。这可不是小事。”

  但没一会儿,那阵痛楚又消失了,路见秋把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不疼了 ,没必要这么夸张,省得江邃又大惊小怪的。”

  “你们俩可真是。听闻修道中人动辄能活几百上千年,不知你二人结为道侣多久啦?感情还是那么好。”

  路见秋不记得,但他猜测应该许久了,这是他隐约有的感觉,也许他们自小便相识了。

  “我不记得了。”

  理大叔便也没再追问:“只盼着你快些恢复记忆,和江仙君好好过下去。”

  路见秋笑了笑:“多谢理大叔。”

  —·—

  梨花镇的生活千篇一律,一大早路见秋便被镇口的公鸡啼鸣闹醒了,江邃抬手一挥,刚才还半开的窗便嘎吱一声关上了。

  与此同时,那啼鸣声也像隔着河水,变得遥远而飘渺。

  无论再看多少次,路见秋还是觉得很神奇,在道侣怀里轻轻翻了个身。

  他打了个哈欠,既然已经被闹醒了,他也睡不着了,便与江邃搭话:“你不睡觉的吗?”

  江邃摇摇头:“我不需要睡眠。”他拉了拉被褥,“现下安静了,你可要再睡会儿?”

  “不了,我想与你聊会儿天。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也是修士么?”

  江邃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这双映着晨光格外明亮的眼睛,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倘若是沈今潮,他会怎么回答呢?

  哦,倘若是沈今潮,他根本不必要做这许多事,他勾勾手,路见秋便乐得同他结为道侣。

  “你我是一个小宗门的修士,我是你的师兄,你我自小相识。”江邃只想着转移话题,“天色亮了,你可想出去瞧瞧?”

  “我不想。”路见秋摇摇头,“你接着说,你我如何相识的?”

  在宗门内相识的。江邃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他却对江邃避如蛇蝎,不胜其烦。

  “你是师尊的独子,师尊让我对你多加照顾。”

  路见秋被他冷硬的语气逗笑,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怎么突然如此严肃,两小无猜,这不是好事吗?”

  “天色亮了,我去给你做早膳。”江邃拿捏着沈今潮那股温柔的语气,竭力抑制自己的不安。

  “我问从前的事,你不高兴吗?”

  “……不,只是我猜想你该饿了。”

  路见秋蹙眉:“我不饿,我想听你说。你说,你是如何对我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