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江邃语气极轻。

  “真的?”

  路见秋其实没想过那么多,只是他觉得该与江邃把事情挑明,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

  江邃敏感地感觉到他要开始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迅速拿起公箸给他夹了块肉:“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谈。”

  “我心悦我的师兄。”路见秋残忍地开口了。

  这话自己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从路见秋嘴里出来又是一回事,江邃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凭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发疼。

  只有沈今潮是可以光明正大被路见秋所喜,而他只能靠着这点虚无缥缈的蛇毒死命纠缠。

  恐怕路见秋早就对这种畸形的纠缠感到厌烦了。

  江邃拿着公箸的手抖了一下,那块被他切得肥瘦相间的肉便骨碌碌滚落在地,染上了灰尘,再也入不了口了。

  路见秋仔细想过了褚簌的话,但他最终还是觉得,无论师兄本性如何,他还是喜欢师兄。

  至死不渝,这便是他所追求的钟情。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蛇毒而走火入魔,也不希望你因为这蛇毒而错失自己真正的爱人。”路见秋说得认真而残忍,“师兄,你如今对我怀有的感觉斗不过只是因为中毒了,你仔细想想,从前是不是格外厌恶我?”

  江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捏紧了手里的公箸,反驳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

  怕路见秋不信,他又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

  “那……”这话路见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经书上的小少年,“嗯……先不提从前,我们只说你的心上人。之前错拿了你的经书,我看到了你的画。”

  “嗯。”

  见他如此淡然的表现,路见秋反而有些羞赧。

  “我并非有意看的,只是恰巧看到了。你仔细想想,在你被那蛇咬之前,是不是有心仪之人?那种让你思念的、让你抓耳挠腮的,那种心仪之人?”

  路见秋紧紧盯着他的双目,为的就是防止他敷衍或者撒谎。江邃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有的。”江邃总算承认了。

  “那便是了,待你的蛇毒……”

  他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江邃又轻飘飘地给他添了个堵:“是你。”

  江邃本不想在这么早的时候同他坦白,怕把他吓跑了。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时候,趁着这三月,把路见秋缓缓攥进手里……

  就像抓蛇一样,轻轻地、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待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江邃自认为是个耐心的猎人。

  路见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江师兄,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江邃随口应了一声,用公箸给他夹了另一块肉:“多吃点,一会儿还要练功。”

  “江师兄,我是认真的,你那经书我都看过了……”

  江邃顺手从桌角下抽出本书,缓缓翻了几页,问:“看了,你却认不出我画的是谁?”

  “你怎么也用经书垫桌角……?”

  “从前不这么做,但因为你做了,所以也想试试。”他静静地瞧着路见秋,一字一句,“画的是你,心仪的也是你,厌恶你是假的,垂涎你是真的。”

  “那你从前怎么总是瞪我?”

  江邃沉默了一瞬,才解释道:“……只是长得凶,吓着你之后,我常对着铜镜练习怎么笑显得温和些。”

  这是假话,他并不是想显得温和,他是想显得像沈今潮。

  “那有一次在宗门大会上你拂袖离去?”

  “因为你和沈今潮一道来了,我不开心。”

  “那我喝酒你告发我?”

  江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看:“那是你半夜在沈今潮房中喝,我很担忧,也很嫉妒,又不好进去阻止。”

  路见秋简直被深深地无语到了,他一心以为他们相看两厌,结果这家伙跟他搞暗恋?

  “那慕师叔的课?”

  “那时经常见不着你,我本以为经课上能见到,结果却不见你的人影。想见你,也想同你朝夕相处半月,才不择手段出此下策。”江邃很诚实,说着说着,耳尖竟悄悄红了。

  路见秋呵呵一笑,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初真是厌恶极了他。

  江邃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同你相处。”

  “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言,江邃又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沉默了。

  这顿饭路见秋吃得压抑,只用了半碗饭便放下了,江邃也罕见的没劝他,只道:“过几日便是宗门大会了,我们需加紧练功。”

  —·—

  两日后,宗门大会便如火如荼地办起来了,整个苍蘅派人山人海,穿着各色衣袍的修士穿梭不断,彼此作揖。

  路见秋亦步亦趋地跟着沈今潮,四处张望。两位逐音门的弟子上千,率先朝他们抱拳行了一礼:“路仙君,沈仙君,又见面了。”

  岳伸那张圆滑的脸上笑眯眯的,莫名的让路见秋感觉有些不舒服。上回分道扬镳时,岳伸对他们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如今的态度却大有不同。

  沈今潮没理会岳伸,路见秋便回了一礼:“岳仙君。”

  “今日怎么不见江仙君?”

  “江师兄今日要参与比试,过会儿就来,岳仙君有什么事?”

  岳伸瞥了沈今潮一眼,意有所指道:“无事,只是迟迟不见江仙君露面,担忧他遇上什么不测。”

  路见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话音刚落,路见秋手腕上看不见的红绳便发起烫来。那灼烧的感觉,与那回在幽山脚下客栈时一模一样。

  “在苍蘅派的地界,岳仙君还是谨言慎行为好。”沈今潮冷冷道,显得与平日温和有礼的他判若两人。

  路见秋直觉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曾知晓的事,便试探了一句:“前段日子从幽山回来,不知岳仙君可得了什么宝物?”

  岳伸的神色阴了下,说出的话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除却一些花花草草和妖兽,那秘境便什么也没有了,想必所谓的什么宝物,早便被人窃走了。”

  路见秋摘得了不少奇异的药草以及妖兽内丹,前段日子还给三师姐褚簌送去了一些,其实觉得收获还算不错。

  但如今听岳伸的意思,幽山宝物指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小东西,况且岳伸句句话里有话,似乎在暗指着什么。

  “师兄,你可知道什么幽山宝物?”

  “师兄?路仙君,有时候看人不总是只用眼睛的。”岳伸道,他话音刚落,路见秋手上的红线更是烫得吓人。

  路见秋本想直言问个清楚,但没等他问出口,岳伸便笑眯眯地作揖告辞:“我们还有旁的事要忙,便不多打扰二位了。”

  岳伸离开了,路见秋手上的红线还烫得厉害。他看看岳伸的背影,又看看面色不虞的师兄:“师兄。”

  奇怪的是,他只喊了一声,那红线便突然没了动静,就像那灼痛从未出现过。

  “何事?”沈今潮收回视线,侧过身垂眸看他,嗓音又变得很温和。

  “我……”

  “路见秋,”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奇怪的现象告知于师兄,便被突然出现的江邃打断了,“你过来。”

  “我……”

  江邃又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师兄,我去去就回来。不必担忧。”无法,路见秋只能与师兄道别,朝江邃走去。

  沈今潮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等师弟快要走出他能够着的范围,他伸出手,拉住了师弟。

  “别去。”

  这里虽然人不算特别多,但也不少,路见秋有些怕这糟糕的场景被旁人发现,便下意识甩开了沈今潮。

  但甩脱的那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抱歉,师兄,我并非有意的!”

  沈今潮面上没什么表情,路见秋却从他翻涌的眸底看出了他的不悦,那红绳又隐隐发烫起来。

  “师兄,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无碍,你同他去吧。”沈今潮敛下眼底的郁色,“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听师兄如此说,路见秋松了口气,跟着江邃离开了。

  “你今日可是有一场比试?”

  “请师兄放心,对方并不棘手。”

  江邃薄唇微抿,像是找不到话题可聊,反问了一句:“是吗?”

  路见秋一看,便知他是又开始犯病了,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坐下。

  “师兄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离沈今潮远点。”他毫不犹豫。

  “为何?你明知道我……”

  他不想听见路见秋剩下的话,便率先开口解释道:“因为沈今潮不太对劲。”

  路见秋以为他又要搬“我不开心,我嫉妒”那老一套,这倒是第一次听到不同的说辞。但他也的确觉得偶尔师兄的表现有些古怪——虽说大部分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师兄都极为正常。

  “哪里不对劲?”

  江邃被他一双莹润的双眸盯着,默默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道:“我虽有意挑拨你们,但今日的话是真的,在幽山时,沈今潮便要置我于死地。”

  “没有证据,江师兄要我如何信你?再者,此话江师兄大可与袖匀尊上坦白。”路见秋闻言便蹙起了眉。

  “……那日在幽山,对我动手的人便是沈今潮。”

  “这怎么可能?我的师兄绝不是这种人。况且他说过,那不是她做的。”

  “他说不是,你便信?”

  路见秋毫不犹豫:“是。”

  江邃的眸色变得幽深,路见秋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看到证据。”

  江邃自然拿不出什么证据。沈今潮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没出任何一点差错,若非侥幸被逐音门一行人救下,他便真的没命了。如今他的胸口前,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剑痕。

  他觉得自己的心灼热发烫,快要被灭顶的妒火烧毁了。

  他好像一条被路见秋牵着绳子的狗,情绪随着路见秋上下浮动,息怒都来自于他。

  但狗也不总是听话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