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沈今潮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唇角,意有所指道:“他这些年酿的酒都很一般,不过还算能入口。”

  只浅酌了一口,江邃便放下了酒盏,不再动它一分一毫了。但他嘴上还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明年他酿的酒会好上许多。”

  这句话不知何处让沈今潮忽然动怒,甚至有些失态地冷笑了一声。他捏紧了手里的杯盏,酒液溢出,将他半截袖子都打湿了。

  “……下作。”他忍了又忍,口中还是禁不住溢出这个于现在的他而言有些粗俗的字眼。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了两声。

  “云城的事情以前是你在管吧?怎么突然的便推给了我,是你和袖匀尊上提的?”他看着江邃,“袖匀尊上可不是什么慈母,她这么帮你,你与她做了什么交易?”

  “与你无关。”

  “你故意将我支开,对我的师弟下手,却说与我无关?”

  江邃不以为意道:“我只是在争取罢了,算不得什么下手。”

  “贱……”沈今潮红着眼,正要怒骂他一句,但想到屋内的路见秋,硬生生忍住了,“你也不必同我装了,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

  两人默默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势在必得。为敌多年,他们都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今潮整理了一番面上的神情,又变成了往前那个衣袂飘飘的端方君子:“你想从我手里把他抢走,那不可能。”

  “没试过,又怎么会知晓结果。那天你带他去看的,就是所谓的三生石吧?你如此恼怒,想必看到的场景不随你意。”

  江邃昏了过去,但不是傻了,被救回来后不久倒也想清楚了始末。

  “你以为结果会是你想看到的吗?”沈今潮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番。

  江邃没理会他,转而道:“我要将他带走。”说着,他就要上前抱起床榻上的路见秋,被沈今潮立即拿剑挡了一下。

  “今夜他宿在此处。”

  江邃寸步不让:“这得问问灵渊仙人的意见。”

  沈今潮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才后退一步,将道让了出来。

  江邃抱起熟睡的路见秋,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路见秋似乎也感知到自己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在江邃的怀里不安地轻轻挣扎了一下,被江邃生生按住了。

  沈今潮没跟出去看两人离开的场景,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

  —·—

  到了夜间,苍蘅派的山风总是很冷的。

  尽管路见秋被江邃用外袍裹得严实,但还是有锐利的冷风从衣缝里钻进来,将他刺醒了。

  迷迷糊糊间,他睁开眼,眼前是他那温柔的美人师兄,今夜不知怎么的,师兄的神情有些发寒。

  路见秋伸出手,摸了摸师兄近在咫尺的精致下颌,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师兄……我好冷。”

  尽管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师兄周身的气息瞬间便柔和了许多。

  江邃将他抱得更紧,抓住他的手,给他渡了些真气,好让他感觉暖和些。

  路见秋的手搭在江邃的衣襟上,喃喃出声:“师兄,师兄,沈今潮……好喜欢师兄啊……”

  听清他的呢喃,江邃的手一顿。

  “那日在幽山……也像现在这样暖……”

  半蒙半醒间,他依赖地窝在江邃温暖的怀中,梦呓似的,又唤了一声“师兄”,才沉沉睡去了。

  江邃的动作温柔而耐心,他把路见秋送回卧房,塞进了被窝里,握紧他的手给他又渡了些真气。

  江邃轻轻拨开他有些凌乱的额发,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略显稚嫩的脸。

  “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做了。有些事情并非只靠我尽力便能办到的。”

  江邃低低说完,掖完被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门扉轻掩上,路见秋睁开了眼。

  方才那一坛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彻底喝醉,他清醒地听完了沈今潮和江邃的对话,以及江邃的自语。

  “这下算是走到了最为糟糕的地步了。”他叹了口气。

  他的手垂到床榻边,被什么温热濡湿的东西舔舐了一下,吓得他瞬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什么东西?!”

  雪狐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被褥上,朝他摇了摇尾巴,两只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瞳直直地看着他。

  路见秋下意识伸手护了它一下,以防它不小心滚落床下,有些惊讶:“你是前几日那只狐狸?怎么会在这里?”

  雪狐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心,撒娇似的,路见秋便给它施了个净身术,道:“你赖在这里也没用,苍蘅派不能养宠物。”

  “呜呜。”

  雪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活泼的笑,紧接着便闷头四处乱拱,想钻进路见秋的被窝。

  “好吧,那你只能在这里呆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要把你送出去。”路见秋的确有些醉意,又累又困,懒得动弹,给雪狐分了小半个被窝,就自顾自睡了过去。

  他完全没仔细思考,这种时候门派怎么会突然跑来一只雪狐。

  第二日路见秋醒来时,那狐狸又像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非他床榻边那几缕白色的狐狸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他险些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比起一只无伤大雅的雪狐,他如今还是更担忧江邃的病情,一大早便硬着头皮到了炼丹房请教三师姐褚簌。

  褚簌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在以剑为尊的苍蘅派,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医修,连剑也不曾握过。

  但她在医毒之道上又极为有天赋,灵渊仙人很是欣赏她,甚至不惜将一整座山峰送给她种药草。

  “不必拐弯抹角,你又闯了些什么祸?”褚簌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上的药壶扇着风,头也没回地问道。

  “三师姐多想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来找师姐聊聊天。”路见秋有些讪讪地放下手中的人参。

  “没别的要说就赶紧出门左转。”

  他急了,连忙道:“师姐可知缪蛇的毒怎么解?”

  褚簌侧眼看了他一眼:“纪芜从我这里偷的书,是给你送去了?”见路见秋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便直截了当地问,“谁中了缪蛇毒?”

  他的三师姐是个冷静缜密的人,若她认真起来,纪芜怎么可能从她那里讨得了好。看来她是压根没想跟纪芜算账,亏纪芜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褚簌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书还了回去。

  路见秋有事相求,不好多加隐瞒,便咬牙道:“是江师兄。”

  “哦,是江邃啊。我看江邃不错,这毒解不解也没差。”

  “不行。”路见秋难得有些扭捏,“大师兄他会在意的。”

  褚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沈今潮不适合你。你如今对他有几分情愫,但你可有想过以后?你根本不了解他。”

  路见秋觉得三师姐话里有话,却不知从何问起:“师姐这是何意?”

  “你觉得我是何意?”

  “我与师兄一同长大,又怎么会不了解他?”

  路见秋只觉沈今潮是个一眼便能望到头的人,他温和、心软、纯澈,无论哪一点都如此让他着迷。

  “小见秋,认识一个人不光要用眼睛,还要用你的心。”褚簌没有要和他争论到底的意思。

  “缪蛇毒只能等三月自然消散,是没有解药的。即便有,我也不会给你。你听师姐一言,莫要再靠近沈今潮,他不是什么善类。”

  “可……”路见秋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褚簌挥挥手赶了出去。

  “我的药快熬好了,你若不想被我用来试药,便赶紧走吧。”

  “知道了,师姐。”他刚走到门口,又被褚簌喊住了,以为她终于要给他支招了,“师姐想说什么?”

  褚簌走到他面前,凑到他面前闻了闻,神情有些嫌弃,问道:“刚才只顾熬药没注意,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如此浓重的狐骚味儿?”

  “是一只白狐,不知怎么的出现在门派里了。”

  “嗯。”褚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们小见秋可真是人见人爱。宗门大会是要开始了吗?”

  她只钻研医毒两道,也会下山历练,却从来不参与宗门大会,突然过问此事,让路见秋感到有些奇怪。

  “过几日便是了,和雪狐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褚簌笑眯眯的,将一只小香囊递给他,“随身佩戴着,这半月莫要摘下来。”

  他拿起香囊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除此以外也无甚特别的。

  “莫要多闻,死了我可不负责。”褚簌道,吓得路见秋忙把香囊塞进了衣袖里,“狐狸狐狸,专吸人精气,你每日戴着总不会有坏事。好了,没什么事你就赶紧走吧。”

  “知道了,多谢师姐。”路见秋不好久留,告辞后便很快离开了。

  待他到达时,江邃恰巧将最后一道清炒春菜端上桌,招呼道:“先坐下吃一些。”

  “知道了。”路见秋心中还想着昨夜的事,江邃却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茶,一点异样也无。但正是这种若无其事,让他心里发毛。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偷偷上上下下地打量江邃,见他要看过来,又赶忙收回了视线。来来回回好几次,江邃便问道:“饭菜不合口味?”

  “没有。江师兄做得一如既往的好吃。”

  路见秋说完,垂下头继续吃饭,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头,咬牙直接问出了口:“江师兄从前可有什么心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