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人正位于前殿湖上的一条长廊中,往外看能看见苍蘅派葳蕤的景色,流水潺潺。廊侧嵌着木椅,路见秋站了一早,腿早就有些酸,便干脆坐下了。

  江邃本坐在他身侧,听他对沈今潮如今维护,忍不住,朝他靠近了几分。

  他坐在靠廊柱的一侧,江邃凑近,他便忍不住往后挪了一些,被江邃堵在了角落。

  “但我不想同你讲证据,你信我,还是沈今潮?”

  江邃靠得很近,路见秋几乎感觉自己贴在他的胸膛,他身上微冷的气息将路见秋微微包裹,让路见秋的呼吸粗重了两分。

  “江师兄,你冷静点。”

  “那夜在沈今潮屋里,你和他在做什么?”江邃说着,带着薄茧的右手缓缓抚摸上路见秋的脸,“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吗?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江邃的手向来温暖干燥,此时却冰冷得可怕。他的左手原先撑在一旁,而后慢慢上移,搂住了路见秋的腰身。

  路见秋浑身的汗毛都呲溜竖了起来,他跳起身,两只手撑在他胸膛,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江邃眼圈微红,平静的语气下也暗藏着汹涌。

  “……什么也没做!我和师兄什么也没做。”路见秋没发觉他作乱的手,有些慌乱地连声哄了两句。

  江邃低笑了一声:“是吗。”

  “是!我和沈今潮清清白白!”

  路见秋本意是想哄哄他,好让他冷静点,但没想到他反而更逼近了两寸,视线落到路见秋的唇上,语气淡淡的:

  “好。那我要当第一个。”

  说着,他果真微微垂首,低头衔住了路见秋的唇。路见秋立马从木椅上弹了起来,他一时着急,便挣开江邃的臂膀,顺利从一旁钻了出去。

  他挣得很轻松,显然江邃没有逼迫他的意思。路见秋起身起得很迅速,但唇还是与江邃浅浅擦过,被对方唇上的温度激得抖了下。

  江邃人古板冷硬……唇却温暖而柔软。

  路见秋未曾与人如此亲近过,脸腾地红透了,他后退了两步。

  “江师兄,你先、先冷静一下。”

  留下这一句话,也没顾上看江邃的表情,他便疾步离开了。

  江邃这真是中毒颇深……路见秋用衣袖使劲擦了擦唇,默默叹了口气。

  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他在外吹了好一阵子冷风,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异样,才回到了沈今潮身边。

  沈今潮坐在看台第一排,微风鼓动着他的衣袂,看得路见秋又是心念一动:“师兄,我回来了。”

  手腕上的红线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灼痛着,他抬头去看沈今潮的脸。沈今潮伸出手,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的唇。

  路见秋心虚,怕他发觉了什么:“师兄,怎么了?”

  他在心中狠狠骂了江邃一顿,为什么干坏事的人明明是江邃,为此感到不安无措的却是他?

  “这里有些肿了。”沈今潮淡淡道。

  他话音刚落,路见秋又感觉手腕上的红线恢复了正常。这红线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很不听话。

  沈今潮很快坐正了身体,凝神望向看台,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他尴尬的神色。

  袖匀尊上站在高台上,挥了挥袖子,周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苍蘅派作为天下第一宗,这些年来一直负责主持宗门大会,在此会上,各门派彼此切磋,决出现今的第一人。

  大会并不禁止使用功法,比试,自然是越激烈越好看。上一年的首席江邃却是例外,他是唯一一个仅凭剑术就拿下了冠军的修士。

  路见秋注意到,岳伸一行人就坐在他们二人正对面,发现他的目光,岳伸朝他轻轻颔首,又望了望他身旁的沈今潮。

  这个岳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宗门大会的比试方法很简单,两两对决,决出胜者后,胜者再一一对战,直到最后一日决出首席。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沈今潮与江邃会在最后一日成为对手。去年与前年的首席打起来,光是想想便觉得精彩,再加上他们两人可是被并称为苍蘅双璧。

  当然了,更有趣的是,这两位还都是路见秋的裙下之臣,苍蘅派弟子们早就炸开了锅,在私底下开赌桌赌谁是最后的赢家。

  路见秋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昨日纪芜贱兮兮地笑着告知他的,并暗示他自己给江邃押了五千灵石,让他务必多多给江邃加油。

  他便毫不客气地把纪芜赌钱的事情告发了灵渊仙人,让纪芜被结结实实地罚了一通。他可算知道为何江邃热衷于告发他了,这滋味确实还不错。

  袖匀尊上先是在高台上说了一通比试的注意事项,像是“友善比试”“注意安全”之类的,没什么新意。

  最后,她道:“宗门大会,现在开始。”

  路见秋今日也有比试,但并不多紧张,多亏了江邃的尽力教导,对打入前十也还算有把握。

  第一对上场的是两个不知名小宗门的小辈,看得出来他们二人法术和剑术都还很青涩,两人的比试没什么火花,并不怎么好看。

  第二对的其中一人让路见秋有些出乎意料,是岳伸。他的武器不是寻常的长剑,而是一把折扇。

  那看着普普通通的折扇被他舞得灵巧好看,扇叶挥舞间,对手居然落了血。路见秋看得啧啧称奇,心想,纪芜见了肯定要羡慕学习的。

  结果自然是岳伸赢了,看得出对手心服口服,对他频频作揖。

  岳伸……

  路见秋在前几年的宗门大比中都从未注意过他,不,应该说,他根本就几乎不注意除沈今潮以外的人。就连江邃,也是在近日才渐渐熟悉起来的。

  他是不是太过依赖师兄了?

  路见秋生平第一次如此反省。

  不过还不等他多想,便轮到他上场了。沈今潮不过对他微微颔首,他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其实太过依赖师兄也并非什么坏事。他很快又与自己和解了。

  好多次他问自己,为何偏偏是沈今潮?

  因为他的万里挑一?因为他有一副顶好的皮囊?还是因为他法术高强?

  可是江邃也并不差,他却总是对江邃避之不及。

  或许因为师兄性子温和友善?可是他如今也隐隐发觉,沈今潮也亦非看上去那样善良,然而他也还是喜欢。

  很多夜里他想了又想,最后才发觉,这些都不是。他对师兄动心,紧紧只是因为,那是沈今潮而已。

  等江邃那该死的蛇毒解了,他便要对师兄表明一切,再也不回头了。

  路见秋踩在看台上,低头往师兄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江邃正坐在师兄身后隔着三四个人的地方,此时正定定地看着他。

  他还记得在廊桥处轻擦过的吻,率先转移了视线。

  第一轮与他比试的是逐音门的一名小弟子,路见秋甚至还没怎么出力,那小弟子便崴脚摔下了看台。

  路见秋:“……”

  “要重新比试吗?”

  路见秋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好歹是灵渊仙人的独子,自小便将天材地宝当成糖豆吃,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这境界实在是空中楼阁,对付几个小弟子还算轻松,若是碰上个同境界的修士,只有被打得屁滚尿流的份。

  小弟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连连作揖道:“不必不必,多谢路仙君,我输得心服口服。”

  路见秋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看台,坐回了原位,沈今潮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襟,温声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师兄放心。”他笑了笑,他能感觉到江邃那尖刺般的目光从他们身后射过来,让他如芒在背。

  四周围也没有旁人喧哗,沈今潮便微微弯下脖颈,贴着他的耳侧接着道:“不舒服便同我说,我带了药膏。”

  带了药膏……这整个宗门大会有多少人能伤到沈今潮?这药膏为谁带的不言而喻。

  “多谢师兄。”路见秋的心酸酸涨涨的,看着师兄开开合合的红唇,默默压下了心底的悸动。

  两人的脑袋凑得很近,从身后看,像两只交颈的天鹅,明明知晓大庭广众下,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但江邃却完全平复不了自己的心情。

  他捏紧了拳头,一面厌恶看到眼前的场景,一面又无法移开视线。

  距离如此之近的耳语……他们经常做吗?

  会不会也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

  晨间他们唇瓣相触时,他心里想着谁?会是沈今潮吗?

  拳头紧了又松,他低头看着自己攥得发红的手心,心想,他快要忍不住了。

  江邃太恼怒了,以至于在比试时一点也没有给对手留面子,将对方打得狼狈逃窜、连声求饶。坐在高台上的宗门长老更是直接黑了脸。

  等那可怜的修士捂着脸单腿跳下台时,江邃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将人扶了起来:“……抱歉。”

  那修士被打得狠了,蹦跳着躲开他的触碰,江邃还追了两步要去扶他,把人吓得又摔了一跤。

  路见秋都不知道古板如江邃,也会有如此出丑的时候,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今潮侧眼看他一眼,问道:“很好笑么?”

  从前的江邃,他看也不会多看一眼,果真是有些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沈今潮反应过来,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痛。

  近来这种悸动的绞痛总是涌现,但沈今潮实在是太忙了,剩余的一点闲暇又都用来挽回路见秋,他还来不及深思这绞痛感从何而来。

  如果是什么不治之症也好,那他今日便带着路见秋一起付死。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他这贱命,轻易死不掉的,许是最近累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