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邃的卧房其实离后山很远,从这里到瀑布那头更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光是想想他每日都要走那么一段路去瀑布下练功,路见秋便替他累得慌。

  “我们这是去哪儿?”

  江邃拨开草丛,很是自然地伸出手将路见秋拉上了小山坡。

  路见秋认出来,这里便是瀑布高处,往下看,能看见瀑布飞湍而下,往稍远处看,他还看见了自己的卧房。

  “这里的风景还真不错。”

  “这个时候不太适合喝粥,我带你去猎两只山鸡。”江邃道。

  江邃说到做到,真的带路见秋跑进林子里,找到了一个山鸡窝。

  路见秋震惊道:“我从来不知道后山还有这么个地方。”

  江邃低头看着他,眸子里映着点说不分明的暗光,轻轻道:“你知道的,只是不记得了。”

  见江邃说得这么煞有介事,路见秋还真的认真回想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不记得我来过。”

  “不记得也好,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江邃道,“你往后只记得今晚便好。”

  路见秋还想问,但江邃已经看见了两只山鸡,示意他噤声。于是他便眼见着江邃,丢出自己那把挑落无数剑客的名剑,刷的一下,将两只山鸡扎得透透的。

  路见秋:……

  那把名剑上沾了鸡血,江邃也毫不在意,甚至还顺手把鸡窝里的两只蛋踹进了兜里,温声道:“走吧。”

  江邃将路见秋扶下山,便在他平常练功的瀑布旁生了个火堆,脱下外袍垫在地上,让路见秋坐着。

  路见秋便托着脸,看江邃是怎么用他那双修长的玉手将两只山鸡开膛破肚,又用长剑穿着山鸡架在火上烤。

  他忍不住了,提醒道:“江师兄,听闻你这把怀愫剑很是有名,用来烤山鸡不太合适吧?”

  彼时江邃正从瀑布底下挖着泥巴,打算包着两只山鸡蛋丢进火里烤。瀑布声大,他没太听清,便问道:“你说什么?”

  路见秋看着江邃满身泥巴的狼狈模样,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江师兄可要我帮点什么忙?”

  “不必了,你坐着便好。”

  路见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场景也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江邃很快便把两只蛋裹好丢进了火堆里,又在身上施了个净身术,才坐到了路见秋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长剑上架着的山鸡。

  山鸡的外皮已经烤得红彤彤的,正滋滋地冒着油,飘忽出的香气让路见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快好了,再忍忍。”江邃从兜里掏出盐巴,往烤鸡上撒了点。

  今夜的江邃有些温柔过头了,火光打在他脸上,看得路见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江邃以为他饿得过头了,便掏出一把干净的匕首,削下来一只鸡翅,递给他:“先垫垫肚子。”

  路见秋尝了一口,两眼放光。

  苍蘅派毕竟是个仙家门派,大多数人都是奔着成仙去的,不耽于口腹之欲,辟谷之后更是不动一点凡食。

  平日里食堂的庖厨也仅仅只是把饭食煮熟,有时甚至连油盐也不会放。

  这是路见秋第一次吃到能称得上是美味的食物。

  “江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他发自肺腑地称赞了一句。

  江邃抿了抿唇,沉默着又给他递了一只鸡腿。

  隔着火光,他能看见江邃的耳朵红透了,整个人都像是在腾腾冒着热气,手里的匕首都差点拿不住。

  路见秋吃完两只烤鸡,江邃便从火堆底下把两只蛋也挖了出来,剥了壳递给他。路见秋今夜唯一的感觉便是受宠若惊,仔细想想,这蛇毒居然还是有丁点用处的。

  至少能让他尝到如此美味的山鸡,和两只山鸡蛋。

  他心满意足。

  —·—

  夜深了,路见秋很快在江邃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掩上了卧房门。

  他在房里待了半刻,估摸着江邃已经离开了,他才悄悄打开门,打算溜去找沈今潮,同他解释一番今早的事。

  路见秋在夜色中鬼鬼祟祟地走着,心虚得紧,仿佛是自己背叛了江邃。但他转念一想,若非这该死的缪蛇毒,他与江邃本就非亲非故,他何必心虚?

  劝说了自己一番,路见秋又挺直了腰板。

  沈今潮的卧房离他的并不远,不过走了小半刻路程,便能看见里头透出来的烛光。一道清越的身影投射在纸窗上,路见秋不由想,师兄可真是连个侧影都如此招人喜欢。

  路见秋在门外徘徊了一阵,想敲门,又怕被师兄拒绝。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窗子内探出,轻轻把纸窗掀了上去。

  窗后露出沈今潮那张冷白疏离的侧脸,他穿着件月牙白的单衣,坐在烛光旁捧着本书在看,语气就如这夜色一般冷:

  “进来。”

  路见秋便从侧门溜了进去,一见到师兄,就恨不得击鼓鸣冤:“师兄,都是江邃的错!我本想与他告辞便去寻你,但他突然吐血昏倒了,师尊便罚我去跪戒律碑了。”

  沈今潮没看他,自顾自翻着手里的书。

  “江邃一走我便来寻你了,师兄。”路见秋往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眼泪汪汪的,“都是师尊的吩咐,他让我去陪伴江邃三个月,可我喜欢的人只有大师兄。”

  听到这里,沈今潮终于有反应了,他把书放到一旁,语气淡淡的:“你先过来。”

  闻言,路见秋乖乖地坐到了师兄身旁。

  靠得近了,沈今潮身上的桃花香气便格外明显,他又悄悄凑近了一些。

  “既然是师尊的吩咐,那你便好好听话。”沈今潮顺手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衣领,“但是功法不可废,你入夜了便来此处寻我,我继续教你。”

  倘若说这话的是旁人,路见秋听了一定会想入非非,但偏偏是他温柔高洁、一言九鼎的大师兄。

  “知道了,谢谢师兄。”路见秋听出了这是沈今潮原谅他的意思,不敢再得寸进尺,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夜里天气这么冷,师兄还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路见秋本想提醒师兄多穿一些,但打眼望去,居然看见了师兄衣领内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便及时捂住了嘴,偷偷摸摸地瞧着。

  平日里师兄穿得实在是一丝不苟、严严实实,偶尔像这般多露出一两处皮肤,都让他心痒痒的。

  他没胡思乱想什么不该想的,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不多时两管鼻血便顺着他的唇哗哗流了下来。

  路见秋:……

  他故作镇定地捂着鼻子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师兄,我先回去歇息了。”

  他说得瓮声瓮气的,沈今潮便扯住了他的后领:“鼻子怎么了?”

  这简直太丢脸了,路见秋就是死也不愿让师兄看见,卯足了劲儿往外跑。

  “我无碍,师兄且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等他跑出了房门,衣襟上已经糊满了鼻血。这自然不能怪罪于师兄,都怪他自己把持不住。

  这日夜里,路见秋平躺在床榻上,许久才睡着。

  昨夜睡得晚,又睡得不太好,直到日上三竿路见秋才悠悠转醒。

  “醒了便来喝点粥。”江邃道。

  路见秋迷迷糊糊地就着江邃的伺候漱口擦脸,又喝了两口粥,才傻乎乎地问道:“江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江邃又给他喂了口粥,道:“我想检查一番上回教你的剑法,看看你可有融会贯通。”

  这自然是借口,江邃完全就只是想见他。

  “江师兄,你可真是尽职尽责。”路见秋呵呵一笑,敷衍地夸赞了一句。他从江邃手里接过碗勺,撒气似的猛猛往嘴里喂了几口。

  ——这粥也是见鬼的好吃。

  肉类的香气和粥的清新融合得恰到好处,原本大块的肉也被江邃细心地切成肉末腌制过了,没有任何腥味不说,还鲜香扑鼻,路见秋感觉自己还能多喝几大碗。

  但凡食毕竟不利于修道,他还是强忍着再喝一碗的冲动,感谢江邃:“多谢江师兄的粥,实在是——太美味了!”

  江邃抿唇,淡淡道:“无碍。”他虽然表现得如此淡定,但耳朵根已经红透了。

  这家伙还挺容易害羞的。路见秋在心里啧啧两声,没戳穿他:“那我们便去后山瀑布处吧,我把上回学的剑法舞给你瞧。”

  路见秋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瀑布与桃林隔着一大段距离,他就是不想让沈今潮瞧见他和江邃亲近的场景。

  换位想想,倘若让他看见师兄亲近旁人,他约莫会发疯吧。但他很快便发觉,他这完全就是杞人之忧。

  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天高云阔,阳光也正好,隐约间能看见瀑布上溅出的彩虹。

  路见秋举着剑,勉勉强强地把上回的二十四式舞了一遍,他打眼一瞧,江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那条戒尺拿了出来。

  他下意识哆嗦了几分,江邃便用戒尺敲了下他的腿:“缩回去一些。”语气之严肃,全然没有昨夜里温和的模样。

  别说什么亲近了,就连身体接触也没有,路见秋只感觉那戒尺在单方面亲密接触他。

  换作以往他还会害怕江邃,如今他胆子也大了,在江邃的戒尺快要打到他手臂上时,他躲开了。

  江邃自然不可能看不见他的动作,却也没再动作,只口头上提醒了句:“手抬高些。”

  路见秋此人的一大美德便是惯会得寸进尺,他把手里的剑一丢,道:“我手酸,拿不动剑了,今日便先练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