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秋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江邃说了一声便往回走。江邃也把水囊一收,跟了上来。

  回到温暖的山洞中,他才感觉舒服了许多,将手帕用冷水沾湿了,要给沈今潮敷一敷。

  “多谢小师弟,我可以自己来。”沈今潮说是这么说,那拒绝的动作就与欲迎还拒差不太多,最后无奈道,“多谢小师弟。”

  路见秋自然不客气。

  沈今潮的手修长而骨感,食指腹有些微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没等他仔细感受,便被一旁江邃的眼神看得打起了退堂鼓。

  他并不阻止,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总让路见秋想起自己被他磋磨、打掌心的日子。

  路见秋抬起手,放下;抬起手,又放下;终于忍不住了:“江师兄?你总看我做什么?”

  他这么说了,江邃便不看了,反倒是沈今潮自然地捏了捏他的手,道:“多谢小师弟,我觉得好多了。”

  路见秋自然顾不上什么江邃湖邃的,晕乎乎地看着师兄。

  江邃在另一头走了几步,便被脚边的石子绊得踉跄了两下。

  沈今潮与江邃照常守夜,路见秋有些自知之明,提议自己守夜被拒绝后便乖乖窝在一旁睡了过去。

  秘境夜里风大,路见秋冷得打哆嗦,恍恍惚惚间,只觉得身旁坐了个暖炉,源源不断地给他渡着暖意。

  他醒过来时不见了沈今潮的身影,江邃坐得离他很远,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路见秋放轻了脚步,想着去找找师兄,走出洞口时,脚底却踩了个软软的东西。

  那诡异的感觉,令他的汗毛一下子全窜了起来。

  定睛一看,却是那打水时见过的黑蛇,亮红色的蛇瞳在黑夜里熠熠闪光,嗖的一下子跳起来对他亮起了尖牙。

  好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抓起蛇丢开了。

  是江邃。

  那蛇背部盘踞着奇异的花纹,路见秋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极了那本幽山异妖录上写的缪蛇。

  黑蛇摇曳着游远了,他提着剑要去追,被江邃拦了下来。几日内被江邃救了三次,路见秋心里既觉得别扭,又觉得感激。

  “江师兄?”他凑上前看江邃被蛇咬到的伤口,本想着咬咬牙凑上去帮他把毒血吸出来,被江邃捏着腮帮及时阻止了。

  “那蛇有毒,帮我上些药便好。”

  路见秋又开始从芥子戒里翻药瓶子,对着一堆药沉思:难道说他是江邃的灾星?专门克江邃的?江邃遇上他就倒霉。

  每种药粉都上了些,路见秋便躲到一旁翻那本幽山异妖录。那奇异的花纹,亮红色的蛇瞳,他几乎完全确定是缪蛇。

  好在幽山异妖录虽将缪蛇列为毒蛇一类,它们的毒素实质并不致命,且三月内毒素便能自然消散。

  路见秋盯着江邃看,倘若中了毒真会对第一次见的人一见钟情,那岂不就是他?

  然而江邃却始终没有奇怪的反应,既没有凑近他,也没有突然长篇大论地诉说情谊。

  他松了口气,心想或许江邃并没有中毒,或许那并不是缪蛇,又或许幽山异妖录本就是错的。

  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一旁的江邃却扑通掉到了地上,满面通红,任路见秋怎么推搡也没有反应。

  “江师兄?江师兄?”

  江邃只知呓语些“别打我”之类的话,想必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路见秋抓耳挠腮,费了大劲儿把他搬到了自己刚才躺着的干叶子上。

  他又如法炮制,用冷水润湿了手帕敷在江邃的额头,试图给江邃降温。换了几回手帕,却不见有什么效果,路见秋只好掏出传讯玉牌找师兄。

  他正对着江邃的伤口由于要不要下口时,便被沈今潮使劲拉了起来。

  沈今潮的脸色与他背上的寒霜一般冷,他伸脚踢了踢江邃,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眼:“本想对你下手的,没想到你倒是懂事。”

  “师兄?你在说什么?”路见秋没听清,着急道,“江师兄为了救我被毒蛇咬了,发起了高烧……”

  “跟我来。”沈今潮没理会,攥紧了他的手腕。

  路见秋被冻得一个哆嗦,想着昏倒的江邃,也顾不上对沈今潮的主动沾沾自喜。

  但师兄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反倒被握得更紧了。沈今潮的速度越来越快,路见秋感觉自己像是在被拖着走。

  他偷偷觑了师兄一眼,便被他冷得快要结冰的神色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今潮才松开了路见秋的手。

  这里离方才的山洞约莫有半里远,四周围长满了七八尺长的杂草,山风不小,吹得路见秋直打哆嗦。

  或许是因为在秘境当中,周围并不太黑,远远看着,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立了块人高的石头。

  沈今潮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柔地给他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衣襟,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路见秋下意识躲了一下,沈今潮方才还算得上平静的神情瞬间冷得吓人:“师弟在躲我?”

  “没、没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兄,勉强回应了两句,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

  “师弟让我好生失望。”沈今潮冰凉的手滑过他的衣襟和肩膀,落到了他的头上,若有似无地抚摸了两下,“我原以为师弟会永远跟在师兄身后呢。师弟永远都不知道师兄为你做了许多。”

  路见秋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无碍,从前我便一向待你很宽和,这回也会原谅你的。只要把那不长眼的杀了,我们还能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没等他想明白师兄的反常,便被沈今潮擒着手臂拉到了那块足足有成年男人高的石头前。

  那石头上几经变换,最后映出了路见秋的脸,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江邃的脸。

  他下意识转身,果不其然,江邃正站在两人身后,辨不清神色。

  看到这结果,沈今潮冷笑了一声,攥着路见秋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偏头顺着师弟的视线望向江邃,话里藏刀:“我不过就是离开了一段日子,师弟变心可真快。”

  路见秋不知师兄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倒是灵光一闪。

  这石头,或许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传闻中能照出人此生挚爱的三生石。

  而他照了,石头上映出的不是他心悦的师兄,而是与他相看两厌的江邃。

  这怎么可能?

  沈今潮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腕,上前两步,一把银剑便嗖的落到了手里。沈今潮握着剑,剑锋直指江邃的面门。

  “方才本想给你下点毒,让你悄无声息丢了命,谁知你自己先倒下了。原以为你是命大,方才却又让我发现——”他一顿,没再说下去,“看来,老天许是不想让你死得太轻松。”

  江邃立在不远处,脸色酡红,唇瓣也显出殷红的颜色,冷眼看着他们。

  沈今潮笑了一声,举剑攻去,江邃脚步踉跄,勉强才躲过了这一剑。路见秋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他:“师兄,你在做什么?”

  “你让开些,很快便能解决了。”

  “师兄,你不能对他动手!”路见秋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尽管他对江邃的死活并不关心,但他绝不能恩将仇报。

  “怎么?不过是一同练功半月,感情便如此深厚了?”沈今潮明显误会了些什么,再度举起剑,冷声警告,“路见秋,你让开,莫要阻拦我。”

  路见秋硬着头皮拦在师兄面前,坚持道:“江邃不能杀。”

  “我们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过他与你相处的半月。我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沈今潮怒极反笑,提剑便上。

  路见秋也不知道脑子突然抽的哪门子风,居然扑上去给江邃挡了一剑,当那剑刺入肩膀时,他当场便吓晕过去。

  沈今潮收剑慢了一步,但好在及时抽手,接住了师弟摇摇欲坠的身体。江邃盯着他怀里的路见秋,呼吸急促,伸出手想抚摸路见秋的脸。

  他自然避开了,路过江邃时,还狠狠撞了对方一把。江邃本就烧得厉害,浑身无力,脑子也混沌,被这一撞就摔到在地。

  “滚远一点,江邃。别总是像条狗似的窥伺垂涎旁人的宝物。”沈今潮厌恶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在苍蘅派的许多年,谁也不曾知晓他为了能得到路见秋的垂青做了多少努力。

  路见秋是灵渊仙人的独子,沈今潮从一开始便知道,因此卯足了劲儿待他好。但若说从前他掏心掏肺是为了得到灵渊仙人的侧目,之后他便仅仅只是为了得到路见秋的心。

  路见秋干净、柔软,是梨树顶上那抔白雪;而他肮脏、卑劣,仿若阴沟里的臭老鼠,与他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

  但是某一天,沈今潮忽然发现,这样的他居然也可以被师弟多看一眼的。

  有些东西你不曾得到便不会去奢想,而一但得到,哪怕不择手段也不愿再失去了。

  他看着路见秋长大,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让路见秋念念不忘。他一面远离师弟,一面又时不时给对方尝些甜头,好几回他都以为师弟要跑了,谁知最后又都乖乖地回来了。

  这难道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这些年沈今潮费了许多力气巩固自己的声名,为的就是某一日,能够在众人的祝福下同路见秋结为道侣。

  谁知,这所谓的三生石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不过也无碍,他会让师弟明白的,到底谁才是他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