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顺利解决了,没发生任何意外——除却路见秋因为把江邃的脸打肿而被沈今潮罚着抄戒律两百遍。

  江邃那张如玉的脸带着淤青,没显得太狼狈,那点伤口反倒给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但路见秋看了那张脸还是显得分外心虚,见着他都避着走。

  在客栈中停留了两日,掌柜的和逐音门的修士都对他们感恩戴德,这几日总变着法儿给江邃送伤药,被他一一拒绝了。他们没留几日,便决定前往幽山。

  岳伸就差苦苦哀求了:“江仙君,沈仙君,路仙君,还请允许我们同行!”

  沈今潮犹豫不已,反倒是江邃冷语拒绝了:“我们有要事在身,并不合适。”

  路见秋越看越觉得师兄心软得可爱,与江邃完全就是不同的物种……

  在逐音门修士不舍的目光中,三人御剑远去了。

  在这两日中,路见秋悄悄将那本幽山异妖录粗浅地看了一遍,才发觉在倒数几页被纪芜留了个书签。

  夹着书签那页写了一种名为“缪蛇”的异兽,这蛇出没在幽山深处的秘境内,说是被这蛇咬了的人,会在毒素的影响下,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情根深种三个月。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将这书翻了个遍,也没见提到“三生石”之类的字眼,只得遗憾合起了书。

  江邃那恢复能力堪称强悍,等路见秋再去给他上药时,那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虫豸似的伤疤。

  路见秋见不得沈今潮给旁人上药,每次都上赶着,被沈今潮阻止了两次,最后他干脆让江邃自生自灭了。

  那客栈离幽山本也不远,两个时辰后一行人便赶到了山口。

  山口静悄悄的,不见那店小二说的干尸,也不见有旁的修士。但沈今潮深知,太平静的时候反而不能放松警惕。

  上回沈今潮到某个鬼城降妖,被一名结交的知己告知幽山的秘境开了,便连夜御剑赶到了山口。

  那秘境果真很诡异,多是没见过的毒虫猛兽。同行的还有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他修为不错,倒也是毫发无损。

  若说有什么收获,便是他似乎在秘境中寻到了那传言中的三生石。

  —·—

  在旁人眼中,他沈今潮温和、仁爱,待人彬彬有礼,哪怕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出了名的君子。

  但这自然全是假的。

  他虚伪、冷血、自私自利,在无人在的场合,甚至懒得伪装半分。

  小时为了得到灵渊仙人的重视,他便装乖;长大些为了得到路见秋的喜爱,他便装善;再长大些,江邃夺走了他的所有光环,他便装大度;到如今,分明对自己的师弟生出了不该的心思,他还是在装。

  他自知配不上路见秋,却挣扎着不愿放手,像放风筝似的若远若近地牵着对方。

  渐渐的,连他都险些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他原以为自己能一直装下去。

  他要名声,他要有朝一日真正得到灵渊仙人的认可,他要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路见秋身旁。

  他为此做出了一切努力,谁知他寻到了那三生石,站在他身旁的,却没有路见秋。

  没有路见秋,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沈今潮承认自己十分嫉妒,嫉妒那个将来能与路见秋结为道侣的人。

  他太输不起了,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路见秋命中注定的道侣——

  然后杀了他。

  —·—

  沈今潮领着两人走入了幽山深处,仍然不见人影,唯独林中被压弯的杂草显示着修士的往来之多。

  路见秋挤在江邃和沈今潮中间,誓死不让他们接触一片衣角。

  “怎么不见旁的修士?”他问。

  沈今潮好脾气道:“秘境开了许久,想必位置早便被确定了,他们自然直奔秘境。脚程快些,不多时我们便也能到了。”

  “师兄懂得真多。”

  路见秋实在是很少下山,此时见了什么都新鲜,一会儿看看那棵树,一会儿拔拔那根草,不知不觉便走出了两人的包围圈,又被悄悄围住了。

  幽山中奇异的玩意实在是多,方才他还见一只长着鹿角羊身的小兽跑入了树林深处。

  沈今潮说的不错,很快三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漩涡状的秘境门,门前落了几摊血,似是有人在此打斗过。

  “走吧。”

  路见秋趁机攀上了师兄的肩膀,假作自己是朵柔弱可怜的菟丝花。

  秘境中的景象与外头也并无不同,除却树更高大了些,不知名的鸟兽也多了些。

  远处的某群鸟正扯着嗓子凄厉地叫,让这地方显得热闹了不少。

  沈今潮从路见秋手里抽出手,握紧了剑,道:“往这边走。”

  一路走来,树林越来越密,树丛也越来越高。

  “师兄,人人都说幽山秘境有宝物,是什么宝物?”

  “这里珍草异兽很多,还曾有人说秘境深处蛰伏着一条腾蛇,食之内丹即可涨百年修为。但这多半是假的。”沈今潮又挑了些其他有趣的传说,却对三生石绝口不提。

  路见秋本就是想听三生石的事,对什么传说兴趣缺缺,但还是给面子地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江邃则沉默地跟在一旁,乍一看,像是两人的影子一样。

  走到树林深处,鸟叫声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人不住呼救的声音。

  “救命!救命!”

  “快跑,莫要再死撑着了!”

  “五师妹,五师妹被那怪物吞了,我不能丢下她!”

  路见秋心道这是什么同生共死的戏码,他还没回过神来,身侧的沈今潮便嗖的一声冲入了人群中。

  江邃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路见秋只好叹了口气,也跟着拔腿往呼救处跑。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长着两只脑袋的巨狼,约莫有半层楼高,呲着獠牙,望着脚下几个活蹦乱跳的小点心不住淌涎水。

  一名修士满脸是泪地跪坐在地,哭天抢地地让巨狼把自己的五师妹吐出来。那巨狼也不知能不能对他感同身受,正打算将他一起吞进肚子里,让他与他的五师妹在阴间团聚。

  眼见着那带着倒刺的舌尖要碰着他了,沈今潮便似箭一般将他从巨狼嘴里抢救了下来,安稳落地。

  几个师兄弟上前围住他,不住劝诫:

  “三师兄,五师妹已经回不来了,你清醒点!”

  他们边劝着,边把他往后拖。还有两人悄悄打量着沈今潮,朝他道谢:“多谢仙君搭救。”

  路见秋没见过他们身上的弟子袍服,想必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那巨狼见到嘴的点心跑了,自然不乐意,幽绿色的四只兽瞳紧盯着一行人,迈开腿慢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

  真是无用又惯会给人添麻烦的废物啊,沈今潮心想。但面上,他却拔出了剑,站在了几人身前。

  “诸位便先离开,此处交给我便好。”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那几人便屁滚尿流地拖着人跑远了,也不管沈今潮一人能否应付。

  不过好在这巨狼的确好对付,只是头六阶灵兽,见几人跑了,它便怒不可遏地冲上来对着沈今潮张开了血盆大口。

  仔细看去,它的獠牙间还沾染着人的血迹。

  他灵巧地避开,执剑上前深深刺入了它的其中一只眼睛。它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便被沈今潮拔剑刺入了咽喉,速度之快,路见秋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招式。

  沈今潮掏出巨狼的内丹,收入了乾坤袋中。尽管与野兽缠斗过,但他仍然形容整洁,剑上的血一擦,又是平日里那个端方君子。

  路见秋献上手帕,不吝夸赞:“师兄的剑术果真超群。”

  “江邃才是名不虚传的天下第一剑,小师弟谬赞了。”沈今潮没接手帕,“一会儿遇上的灵兽想必会很多,这剑不擦也罢。”

  江邃充耳不闻,也不发一语,若不是路见秋总感觉到他锐利直白的视线,他恐怕会以为没这么个人。

  一路上还遇见了不少异兽,江邃和沈今潮都给他让了不少内丹,除此以外,他还薅了不少地上的药草。

  这个秘境超乎寻常的大,沈今潮却总能有条不紊地带着他们走上安全的路。期间他们还遇上了几行人,有宗门修士,也有一些散修,望着他们的眼神像极了盯着待宰的肥羊。

  好在他们都筋疲力尽,无力纠缠,朝路见秋一行人要了些解毒的丹药,也不知有没有认出江邃和沈今潮。

  路见秋狐假虎威地躲在沈今潮身后,心想这秘境也并没有旁人说的那般危险。

  夜幕降临,沈今潮熟门熟路地寻了个在河边的山洞,生了一堆火,坐在一旁撩着火舌。

  路见秋悄悄侧眼看他,看一眼,回过头;看一眼,又回过头;再看一眼,再回过头。

  沈今潮没注意,也或许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任师弟偷偷看着。这个山洞离那三生石不愿,糟糕就糟糕他不知道该如何引开那个碍眼的江邃。

  不如便直接杀了吧,也省得江邃总围着路见秋转,真是碍眼极了。

  虽然江邃剑术不错,但仅论修为他们两人差的并不多,他也并非毫无胜算。

  他忍不住手上用了些力,半烧成碳的干木头嘎吱一声断了,溅出了些火星来。

  路见秋一下子跳了起来,捧着沈今潮的手:“师兄可有被烧到?”

  “无碍。”

  沈今潮要收回手,被路见秋按住了:“我去寻点冷水,就在不远处,很快便回来。”

  他说得不错,那河不过几步远,但他一走出山洞,便发现方才还在抱着剑闭目养神的江邃跟了上来,不声不响的。

  路见秋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路见秋不耐烦了:“江师兄,我就到河边取些水,很快回来。”

  “我也需要打些水。”江邃这么说,他就不好再赶人了,只好闭上嘴闷头往河边走。

  路见秋蹲在河边,掏出水囊灌了满满一袋的水,江邃也跟着到他下游灌了些水。

  隔着潺潺流水,他却发现河对岸正有一双亮红色的蛇眼睛紧紧盯着他。那蛇足有小臂粗,看不大清花色,唯有双目亮得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