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很是神秘,就连苍蘅派的藏书阁中的典籍也只对影妖稍有提及,这本幽山异妖录很是不简单。

  但路见秋不想因此连累纪芜和三师姐,便撒了个谎,隐晦地提及书中的内容:

  “师兄,往前我曾在藏书阁中见过影妖的介绍。它们夜里能变作人的模样,自由行动;但却畏光,因此在白日时分只能蛰伏在人体中。方才放跑的影妖,说不准正是附身了谁。”

  他时常看些乱七八糟的奇书,沈今潮并没有怀疑,轻轻颔首,不知有没有全信。

  “我知晓了。”

  两人站在二楼楼梯口处往下看,昨夜死去的两名逐音门修士被平放在大堂中,披着两床被褥。

  四周围围了六七个修士,两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掌柜的则坐在长凳上,不住地拍着大腿。

  路见秋看了一圈,不见昨日那个朝掌柜的打手势的修士,想必正是躺在那里的其中一个。

  光是这里,便足足有十三人之多,想在日落前从其中找到那个被影妖附身的,何其艰难。

  血腥味在整个客栈中蔓延,那店小二是这群人中最没经历过事情的,忍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躲到墙角呕吐起来。

  沈今潮昨夜赶到那房间时,灯烛已经灭了,一名修士被吸干了精气,另一人则被开膛破肚,丢在了床榻上。

  好在他处理得及时,将其他房间的人纷纷转移到了大堂中,围了两圈蜡烛,这才没造成更多的伤亡。

  沈今潮本来也对影妖附身有所怀疑,方才听了路见秋的话,便才确认了下来。

  见沈今潮来了,几名修士四散开,给他让了个位置,眉宇间多了点敬佩的神色。路见秋见此没来由的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客栈亮堂堂的,让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沈今潮上前又分别将两具尸体细细看了一遭,有按捺不住的修士忍不住围了上来。

  “这已经是我逐音门死的第五人了,昨夜死的……死的是岳临师兄,是我们这行修为最高的,连他都死了……”

  有一个戴着白玉冠的上前来朝两人行了个礼道:“在下岳伸,是岳临的弟弟。我为我们昨日的无礼向沈兄道歉,恳请沈仙君大人有大量,救救我等!”

  “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不离开?”路见秋直来直往,让一行人红了脸,“我看你们是想让我师兄解决了影妖,你们再把我们解决了,然后坐享其成吧?”

  死了好几人还拖着不愿离开,不正是舍不得那秘境中的宝物。光是一只小小的影妖都对付不了,也不知在这里干耗着有何用。

  “小师弟,不得无礼。”沈今潮皱眉训斥了一句,“抱歉,小师弟的快言快语,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我向诸位保证,今日内便会揪出这影妖的。”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背着长刀的长髯大汉忍不住插嘴了:“揪出影妖?就凭你一张嘴么?”

  另一个腰间挂着长鞭的大汉也忍不住骂了两句脏话,附和了两句。

  店小二还在干呕着,秽物的气味缓缓地游了过来,和血腥味混作一团。

  长鞭大汉拿起长鞭朝店小二的方向挥舞了两下:“滚到外面去吐!不然我就把你牙都打下来!”

  店小二又惊又惧,当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路见秋朝长鞭大汉瞧了一眼,又朝长刀大汉瞧了一眼。这两名大汉昨夜没有房间可睡,他记得自己上楼前他们二人和店小二便坐在大堂中喝茶。

  他猜测两人的房间是被逐音门的占了,从昨日掌柜的表现来看,这客栈早便与逐音门勾搭上了,说不准在他们来之前还解决了不少人。

  仔细看去,那长鞭大汉左脚有些跛,粗布裤摆沾了血渍,乌黑的一团盘踞在脚边。

  沈今潮也正看着那大汉。

  路见秋正想问什么,便被沈今潮制止了。他朝众人道:“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杀那影妖了,还请诸位信我们一次。”

  “我们定然相信你的,沈仙君。”白玉冠找到了机会,赶忙表明立场。

  “你们白日且好好休息,那影妖不会在白日出来害人。等夜里我们定会杀了那影妖。”

  逐音门修士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才各自行礼四散。一夜忙碌,他们早就疲累不堪。

  沈今潮带着他又走回了昨夜那个出事的房间,路见秋问道:“师兄怎么不告诉他们,那影妖可能附身于人了?”

  “这客栈中有几人心思不纯,我忧心说了,他们会趁机滥杀无辜。况且,对于被附身的人,我似乎知晓是谁了。”

  沈今潮昨夜是被一阵尖叫声引走的,等他赶到时,除了落入水缸的店小二,再无其他人影。

  店小二说是他被两个大汉赶了出来,怕死,便躲到厨房点燃了灶台里的柴火,没曾想突然被蒙着眼绑住丢进了水缸里。

  凡人精气少,想必是影妖嫌他,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店小二两股战战,死活不愿放沈今潮离开,因而才耽误许久。

  他问店小二可有见到谁绑了他,他一问三不知,再问便号啕大哭起来,沈今潮只好放过了他。

  幸而店小二也算是提供了点消息,他烧着柴火,道:“我们这客栈在幽山脚下开了六年了,掌柜的说是老板所托,不能离开这儿。一年到头,这客栈也没什么客人。

  “偶尔才会遇见几个像您一样的仙君,说是进山历练的。但,但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的,被精怪吸光了精气,丢在山口。

  “但这可和我们这个客栈无关,我们一向安安分分的,没生过事。倒是今日那群仙君来了,对我和掌柜的一阵威逼利诱,让我们帮着一起做掉几个住店的人——”

  “我、我和掌柜的也怕死,这才不得不被他们当刀子使。总之,干掉了几波人之后,客栈就突然的出了怪事,每夜都有人死,那死状,啧啧,和那山口丢出的干尸一模一样!

  “这下也不用动手了,新来的人死了许多,就连那群仙君,其中也死了不少。”说完,店小二捂脸哭了起来,“说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全是这种死法?”沈今潮问。

  “那可不,无一例外!那眼珠子瞪的,又大又圆,可邪门了。”

  —·—

  在房中逛了两圈,路见秋险些忍不住被血腥味熏得夺门而出。榻上还留着一个暗红色的人影形状,不难让人想象到那个被开膛破肚的修士的惨状。

  沈今潮察觉他的不适,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师弟,你先出去等我。”

  “无碍,师兄,不必担忧我。”比起离开师兄,路见秋觉得这点血腥气还算能忍,便捂着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沈今潮看完房间,又找到其他人各自盘问了一番约莫是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日的时间很快,转眼便夜幕降临了。

  他指挥众人在大堂中用蜡烛围作一圈,圈出了一小块位置,让他们都往圈子中坐。

  在如此混乱的时刻,沈今潮并不放心让路见秋与他呆在一块,便不得不松口,让路见秋拿着五支蜡烛同受伤的江邃待在房间。

  然而午夜时分过去,大堂中却无事发生,并未发生他想象中的混乱,影妖甚至都没现身。他望向一旁的长鞭汉子,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沈今潮没再多犹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拿起佩剑直奔二楼。

  他原以为,影妖的宿主只可能是长鞭汉子。

  昨夜那影妖被江邃刺伤了,心知它身上的血腥会暴露它的所在,因此才一改往日的吸食精气,而将一人开膛破肚。

  白日里众人齐聚一堂,也正是为了掩盖血腥气,它一定需要找一个原本便受伤了的人附身。

  而长鞭汉子体型高大,能将店小二丢入水缸中,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但他却从未想到过,还有另外一人也符合他的猜测。

  修士们对影妖知之甚少,偶然间才得知其畏光,却不知它们可以在夜里幻化作人样,在白日里则附身于人。

  影妖畏光,接近不了烛火,但却能化成人形诱骗修士主动灭了烛火。

  那房间中的修士其中之一已经是修为最高的了,那么,影妖幻化作谁才能让他们在明知危险的状况下,将烛火灭了呢?

  只可能是幻化作他,或者……

  江邃。

  沈今潮闯入门中,见江邃正痛苦地捂着脑袋,面目狰狞,似乎正与脑中的什么作着抗争。

  路见秋则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他。

  那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又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江邃瑟瑟发抖,往常冷肃的脸布满了红晕,手抖得厉害,额角的冷汗汩汩往下流。仔细听去,能听得他正说着“别靠近我”“滚开”的字眼。

  他虽是袖匀尊上的弟子,却在九岁时才被寻回宗门。传闻他是袖匀尊上与一名合欢宗的男弟子的孩子,那男弟子待他并不好,教养的方式也近乎残酷。

  袖匀尊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待他也极为严厉;由于长得瘦瘦小小,又不合群,他常常被其他弟子欺辱。

  路见秋小时见到他,他总是破破烂烂、鼻青脸肿的。

  “小师弟,躲远些,他被影妖附身了。”沈今潮蹙眉。

  好一会儿,路见秋才反应过来。江邃身为一个金丹期,心神怎么如此脆弱。

  影妖盘踞在江邃的识海不愿出来,沈今潮也对此束手无策:“先想办法让影妖现身。”

  路见秋看着意识不清醒的江邃,灵光一闪,突然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江邃,你醒醒!”

  啪!

  清脆的一声响,沈今潮和江邃齐齐愣住了。

  路见秋见有效果,又接连给了他几个耳光:“你清醒一点!江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