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仙人收了四个弟子,这几个弟子又都年龄相仿,山下妖魔又不时肆虐,他并不能时时顾得过来。

  总之在路见秋的印象中,他是被大师兄拉扯大的。

  长大后爱慕上大师兄,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起冷淡如冰的江邃,温润如风的大师兄自然更令他心动。

  尤其是,不知有意无意,大师兄对他总有些若即若离,既时常拒绝他的示好,又时常待他格外关怀,让路见秋抓心挠肝,着迷不已。

  大师兄前段日子被师尊遣下山历练,路见秋许久没见到他,心情都差了不少,日日捧着玉牌给他传信。

  路见秋不敢说太逾矩的话,说了说去都只是问大师兄可还安全,又或者是何时归来。大师兄并不都会回复,偶尔才会传信只言片语。

  等路见秋大失所望时,他又会轻飘飘添上一句:

  “路上看见些有趣玩意儿,想必见秋喜欢,我便都买了些,希望你见了欢喜。”

  ——他当然欢喜,简直快欣喜若狂了。

  他可算是被大师兄吃得死死的。

  路见秋在老桃树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半倚靠着便眯上了眼,谁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他便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一睁开眼,果真是撞鬼了。

  江邃抿着唇,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手里拿着件大氅,正往他身上披。见他醒了,江邃不声不响地退后了一步,那张素来冷肃的脸露出两分不知所措来。

  “江师兄?”路见秋站起身来,强打精神,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在偷懒,只是累了歇会儿。”

  “……”江邃没说话,拎着大氅的手指蜷缩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路见秋怕江邃又开始啰啰嗦嗦地念经,正要打断施法时,却见一道清逸的身影站在桃林口冷冰冰地盯着两人。

  沈今潮风尘仆仆地立在风口,几瓣桃花落在他的发间,看着两人的视线又阴又冷,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路见秋不由打了个寒颤,但仔细看过去,沈今潮脸上仍然挂着与平常无异的淡笑,轻轻地朝他招了招手,腰间的佩玉也跟着晃了晃。

  他当即屁颠屁颠地要跑过去,但没走两步,手便被江邃稳稳抓住了。江邃使的劲儿不小,把路见秋的手腕攥得生疼。

  他甩了两下没甩开:“江师兄?”

  江邃没松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处风大,你先披上吧。”

  路见秋不知道江邃突然抽什么风。

  他与江邃本也相看两厌,况且,先前江邃向慕师叔告密的事情他还没开始算账呢。

  两人拉扯间,沈今潮已经走了过来,强硬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江邃,我虽感念你帮忙照顾见秋,但也不能任由你欺辱他。”

  沈今潮眉头微皱,扫视着师弟手腕上的红痕,一向风轻云淡的面上有些不虞。

  江邃与沈今潮同为苍蘅派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自小便一齐练功,关系好得让路见秋心生嫉妒,从前做了不少离间他二人的事。

  但那些小打小闹从来没被两人放在心上,别说翻脸了,就连红脸都没有过。但今日这诡异的气氛,竟让路见秋感受到了几分来自沈今潮的怒气。

  ——是的,怒气。

  沈今潮在暗自发怒。

  至于在怒些什么?他却也不知道。

  路见秋两步上前,躲到师兄身后,作垂泪状:“师兄,江师兄似乎因为先前的事有些记恨我。”

  挑拨离间之事他经常干,因此做起来格外得心应手。听了他的话,江邃掀起眼皮静悄悄看了他一眼,吓得路见秋又往师兄身后躲了躲。

  “并非如此。”江邃垂下手,本应该反驳,却不知怎么的,什么也没多说。

  “没事的,我并不怨江师兄。”路见秋怕多说多错,拉了拉沈今潮的袖口,“这里风大,师兄,我们回寝房再说。”

  “好。”沈今潮拢住他的手,像是怕他受惊,一路上都是温声细语、小心翼翼的。

  往常师兄总是三两下便要把他推开,因此现下的主动亲近让路见秋激动不已,禁不住偷偷摸摸轻抚了几下师兄的手。

  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沈今潮也没推开他,反而把他的手更握紧了一些,于是没走几步,他就气冲脑门,晕乎乎的了。

  齐云峰的寝房在竹林附近,又偏又远,平日弟子们也不爱路过此处,因此很是幽静。

  沈今潮把他安置在榻上,从芥子戒里翻出一瓶伤药:“手,伸出来。”

  路见秋愣愣地照做,被师兄素白修长的手掀起衣袖,涂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沈今潮的眼睛盯紧了他手腕上那几道指痕,神情冷淡如水,显得有几分阴狠。

  “另一只手呢?可有被他碰过?”

  “不曾。”刚才桃林那股凉飕飕的阴风又来了,路见秋直觉此刻不该惹怒师兄,“只是偶然遇到,江师兄未曾对我做什么。”

  “在桃林偶然遇到?听闻慕师叔责令你与江邃一同练功,半月来都学到了什么?”

  此时的师兄看起来格外神经质,全然没有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路见秋以为他察觉到自己在撒谎,蓄意挑拨二人关系,当下便有些心虚。

  “……半月来我认真修习剑术,并无半分懈怠。”他更心虚,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发过的牢骚。

  但沈今潮看上去却并不高兴,反倒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平素你惯爱躲懒,为何突然这般听话。”

  路见秋的手还被紧攥着,他都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发汗。但没等他接着卖乖,沈今潮便缓缓抽出了手。

  “今**便在此处休息,不必去练功了。”

  师兄很快便离开了,路见秋躺在榻上,琢磨沈今潮怎么突然朝他发怒,连一早说好的小玩意也忘了给他。

  想来想去,他能想到的可能便只有一个——

  许是江邃偷偷同师兄告密,揭了他的短。

  否则沈今潮待他一向温和宽厚,又怎么会突然如此反常。

  他平素便爱黏着师兄,见江邃与师兄同进同出自然不爽,便挖空了心思要把师兄抢过来。

  经过了许多年的努力,沈今潮的确与他更亲近了些,也渐渐同江邃疏远了。这些年的小打小闹路见秋做得隐蔽,沈今潮看不出来,也并不计较。

  然而江邃却不是盏省油的灯,自有所察觉后便不时对他冷脸,有时在宗门相聚的场合见到他,还会黑着脸甩袖离开。

  更别提与江邃一同练功时,江邃还卯足了劲儿折腾他,休息时间不给不说,还动不动加练两个时辰,路见秋累得根本阴暗不起来。

  ——一定是江邃偷摸给他穿小鞋了。

  想通了这件事,路见秋茅塞顿开,更记恨上了江邃。

  —·—

  路见秋的手腕不过就是留了几道红痕,本也没什么大碍,没半天他就跃跃欲试要出去寻师兄。

  沈今潮身为灵渊仙人的得意第子,平素总被遣着东奔西跑处理山下的妖物,偶尔得几日闲能呆在宗门,还要帮着考察几位师弟师妹的功课。

  夜里有时不安稳,他也得在五峰周围巡上几圈。反之,江邃却是一年到头在后山瀑布练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苦练功。

  路见秋暗戳戳踱到门口,却发现寝房门落了锁,他根本出不去。他摇晃了几下大门,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气得踢了几下门扉,心道师兄可真是狠心。

  他没气闷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咔哒一声,房门打开,露出沈今潮那张清冷如玉的脸。

  路见秋一下便忘了先前的怒气,喜出望外:“师兄!”

  “怎么到门外来了?”沈今潮手里攥着一根铜钥匙,对他的视线不闪不避,“不是让你在榻上躺着?”

  说着,沈今潮在茶案旁落座,给他倒了杯茶:“先喝口茶。”

  路见秋面对自己的大师兄堪称毫无底线,别说给他的房门落锁了,哪怕让他挨刀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沈今潮就是明知这般,才次次对他得寸进尺。

  “师兄,可是江师兄先前对你说了什么?”他小心试探,“这半月我并无任何逾矩的地方。”

  “他并未与我说什么,你往后离江邃远一些就是。不必理会旁的人了,”沈今潮说完,从芥子戒里翻出了许多有趣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看看你可还喜欢?”

  拨浪鼓、小糖人、九连环……什么都有,甚至角落里还躺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小蚂蚱。

  沈今潮一出门便爱给他带东西,他对这些人间的东西实在是兴趣缺缺,唯独先前夹在这堆东西里的一对同心佩他更喜欢一些。

  他自己留下了一块,剩下一块还给了师兄。沈今潮多半也不知这同心佩有何用意,倒是日日佩戴着,一日不落。

  “喜欢,师兄送的,我什么都喜欢。”隔着这堆幼稚的小孩玩意儿,路见秋盯着师兄一字一顿道。

  沈今潮除却训斥他的时候话多,平日里都不太爱开口,因而只是含着笑看他四处翻看。

  “师兄这趟下山,可有何收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师兄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前几日幽山内开了个秘境,你可想与我同去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