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秋举着把通体泛着冷光的长剑,摇摇晃晃地做了几个剑招。他的手臂抖如筛糠,正要缩起来时,便挨了一记戒尺。

  江邃冷淡而不近人情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招落意定,心神归一,气聚须稳。你总是记不住。”

  “江师兄,今日……”

  今日练了一整天,路见秋累得快要站不住脚,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央求江邃休息一会儿。但他话还没说完,手臂上就又挨了一记。

  他看不清江邃的神情,却能听见他冰冷的话语:“再加练两个时辰,不得偷懒。”

  若非江邃此人正直高傲,路见秋简直要怀疑江邃是在公报私仇了。

  他趁机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腿,心里又委屈又后悔。前几日他偷懒不曾去讲经堂听课,平日里逃课的人多,讲经的慕师叔从来不管。

  那次却不知怎么的,慕师叔突然说要点卯,他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那个倒霉蛋,被勒令跟着江邃练功半月。

  江邃是谁?

  他是袖匀尊上唯一的子嗣兼亲传弟子,百年难得一遇的变异冰天灵根,剑道上一日千里的天才,年仅二十便直指剑首之位。

  于路见秋而言,他更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日只知练功的活阎罗。

  更可怕的是,江邃会用戒尺打他手心。

  路见秋资质平平,但偏生长了张惹人怜爱的脸,再加上他活泼爱笑,宗门里的师姐师兄们对他也都多有照拂,练功时只担忧他磕着碰着,什么打手心更是闻所未闻的事。

  然而一对上这位少年天才,他讨巧卖乖、撒泼打赖都是不管用的,江邃只会板着张死人脸,蹙眉警告:

  “今日内若没学会这套剑法,你夜里便不必睡了。”

  路见秋憋着眼泪,在心里骂着江邃,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情。

  “缩腿。”江邃用戒尺打了一下他的小腿,纠正他的剑招,“继续。”

  他本来就累得快要站不住脚,如此挨了一下,腿一软,勉强才强撑着又站直了身子。

  “这一套剑法,你究竟要学到何时?”

  见江邃的眉头越蹙越紧,路见秋悄悄翻了个白眼。

  “已经学了三日了,你才学会了十六式。”他语气淡淡,并无嘲讽之意,仿佛真的在疑惑为何有人能如此愚钝。

  路见秋忍不住又悄悄翻了个白眼。

  江邃在修道一事上颇有天赋,是整个修仙界公认的天才,学起来自然是一日千里。

  而路见秋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火单灵根,脑子也不太好用,练功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何能与他相比?

  见江邃看过来,路见秋眨眨眼,作出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江师兄说得极是,全怪我学得不够用心。”

  “既然你自知不够用心,今夜便留下练功如何。”江邃浅色的瞳孔倒映着细碎的光,就这么冷淡地觑着他,用的是疑问句,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路见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咬牙切齿:“我都听江师兄的。”

  江邃一点也没有放水,果真盯着路见秋练了一整晚的剑法。等天色亮起,路见秋只剩下喘气的劲儿了。

  “暂时便先练到这里,你且歇息一阵,午时我在此处等你。”江邃面上不见疲态,他收起手中的戒尺,语气平淡。

  路见秋的手抖得就快拿不稳长剑,闻言如遭雷击。

  “江师兄,我……”

  “若是还学不会,今夜便接着练。”

  “好的,江师兄。”他不敢再讨价还价,立马闭上嘴,微笑点头,“江师兄慢走。”

  江邃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这般苦练了半月,路见秋总算把这二十四式剑招牢记于心,舞起剑来也算是像模像样的了。

  他与江邃虽是相看两厌,但在此事上,他也算是对江邃心怀感激。

  ——不过这点感激很快便消弭殆尽。

  路见秋是灵渊仙人收的第四个弟子,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

  他的二师兄纪芜是个极为八卦的大喇叭,平日里不爱修炼功法,唯爱打听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

  纪芜见路见秋被折腾了半月,早就笑得前俯后合,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你可知是谁害你被慕师叔罚的?”

  慕师叔不爱点卯,也不爱管事,讲经课时向来是随心所欲,随弟子们听不听,那会儿却突然说要罚缺堂的人。

  这罚就罚了,却也不罚抄经,只罚他跟着江邃练功半月,说起来更是奇怪。

  路见秋凑近了二师兄,不由得好奇:“是谁?”

  他保证,一定会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是——”纪芜特意拉长了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江邃。”

  看清路见秋面上怪异的神色,纪芜连忙道:“我可没有半点假话。上回经过讲经堂后室时,我偶然听得江邃正与慕师叔聊前些日子的课业。你知我心性,我自然忍不住驻足听了。”

  江邃在剑术上一骑绝尘,在经课方面也是鹤立鸡群,平日里也帮着慕师叔收作业。

  “江邃先是点了几个作业做得差的,其中就有你。”纪芜笑嘻嘻的,“之后江邃又提到你那日不曾去讲经堂,慕师叔自然大怒,便决定重重罚你。

  “原本慕师叔是要罚你去芥云峰挑水淋草药的,但不知江邃说了什么,竟让慕师叔改变主意,令你跟着他练功半月。”

  听完此事,路见秋憋了满肚子火,只觉方才对江邃心怀感激的自己像个傻子。他搭上二师兄的肩膀,简直把他当做江邃在掐,直把纪芜掐得吱哇乱叫。

  “松手松手!小师弟,小师弟,你消消气……!”

  纪芜惊叫,伸手一指前方,道:“小师弟,你看,江邃来了!”

  分明是普通得不行的弟子袍服,却被江邃穿得人模狗样,衣袂飘摇间,身影显得格外修长清隽。

  江邃在两人面前停下,冷淡的视线扫过略显暧昧的两人,最终落到路见秋搭在纪芜肩膀处的手上。

  纪芜不知怎么的,像被烫了下,下意识挪远了些,拍了下路见秋的手:“小师弟,你、你先松开手,江师兄来了!”

  江邃是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纪芜虽然入派稍早,但平日里也得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句“江师兄”。

  “江师兄。”路见秋挤出一个假笑,礼貌问好。

  “此处僻静,不得喧哗。”江邃没有久留的意思,丢下这句一板一眼的话,长腿一迈便离开了,只留下了咬牙切齿的路见秋和胆战心惊的纪芜。

  纪芜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年纪轻轻的,怎么给我的感觉像咱们师尊似的呢。”

  ——让他见了就发怵。

  路见秋呵呵直笑,捏着拳头阴恻恻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纪芜忙劝:“你可别,你忘了上回被师尊罚着跪戒律碑的事吗?”

  他说的是前段日子的事,路见秋偷摸着带了酒,躲到了大师兄的寝房里喝,没想到还是好死不死被江邃捉个正着,告到了灵渊仙人处。

  师尊自然勃然大怒,罚他抄了门规两百遍——还要跪在戒律碑前抄。

  戒律碑就立在苍蘅派大门处,弟子们进进出出都能见着他,路见秋可算是丢尽了脸面。

  见他脸色的灰了下来,纪芜拍了拍他的肩膀,怜爱地看着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为了寻机会报复江邃,这几日路见秋时不时在他旁边晃悠,机会没寻着,倒是对他的受欢迎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在半数修习无情道的苍蘅派,江邃还能走两步便遇上个示爱的小师弟小师妹。

  江邃自弱冠后,便被冠以“苍蘅派第一剑”的美名,这不仅仅是在赞叹他超群的剑术,也是对他的外貌表示认可。

  路见秋有着正常的审美,自然也知江邃生得好看,偶尔对着那张冷肃的玉面,竟然还有些骂不出口。

  江邃整日不是在练剑,便是在练剑的路上,有时明明撞见他在跟着,却也不动声色,任由他跟在身后当尾巴。

  刚跟了几步,江邃又双叒叕险些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师弟扑了个满怀,江邃身形一动便躲开了,小师弟有些狼狈地摔到在地,连江邃的一片衣角也没碰着。

  小师弟面色有些发红,双目含泪,期期艾艾地抬起眼叫他:“江师兄……”

  面对梨花带雨的美人,我们的江师兄却没侧目半分,丢下“抱歉”二字便疾步离去,看得路见秋啧啧称奇。

  他赶忙两步上前扶起小师弟,假作理中客,蓄意挑拨道:“江邃那个人就是这样,你知道的,大家都不喜欢他……”

  如果能给江邃添点堵,那是最好不过。

  如此场景总是发生,路见秋很快便感觉腻了,跟着跟着便悄悄转了个弯到桃林中小憩。

  苍蘅派五峰仙气缭绕,灵气充足,故而一年到头都温暖如春,桃花也是整年都开着,他躲懒不练功时便爱到此处来猫着。

  他不喜惜花愁月,来此处并无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大师兄爱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