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

  路见秋对座山有个粗浅的印象。

  幽山被誉为修仙界的金碑,听闻山中极为凶险,邪物横生。更诡异的是,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修士的遗体无缘无故出现在山口,遗体灵气全无,像是被活生生吸干了。

  与此凶名相对的,幽山也是出了名的机缘颇多,如今还生了个秘境,不消多想,他便能想象到修士们趋之若鹜的场景。

  路见秋本就是个修仙摆子、苍蘅派的米虫,对什么机遇并无兴趣,他能知道这座诡异的山,则是因为此山中有块三生石,以及那山中奇异的毒虫异兽。

  听闻那三生石能照出人的缘定今生,看了,便能知晓自己命定的姻缘。只是这三生石说是在幽山,许多年来却也没人真正的找到过,兴许也只是传闻罢了。

  路见秋垂涎师兄许久,这么多年过去,师兄却始终不为所动,自然也很是着急,先前也曾异想天开,想找到这三生石照照。

  当然只是想想,他自知自己没那个能耐。但是如今被师兄一提,他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便道:“自然,我愿意的。”

  说不准,那三生石就在那秘境里呢。

  沈今潮的神色明显松动了些,他温和地笑笑,道:“我总会护着你的,不用担忧。”

  路见秋一下子被美人师兄的笑电得晕晕乎乎的,耳根也红透了,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一下子竟也忘了问为何要带上自己。

  他一向被沈今潮保护得好好的,简直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头几个师兄师姐都历练过许多次了,唯独他还躲懒不愿下山。

  沈今潮倒也从未催促过他,唯独此次却突然问他要不要一道去,去的还是位于幽山的凶险秘境。

  ——至于这个秘境有多么凶险,路见秋很快便知道了。

  幽山本也不简单,灵渊仙人听闻了此事,心里也觉去的人少些更好,便摆摆手只让路见秋和沈今潮二人一同前去一探。

  他啰啰嗦嗦地叮嘱了一番,仍是不太放心,想了想,从芥子戒中丢出了一把红线。

  那红线在空中飘荡了两下,便紧紧缠住了两人的手腕,接着渐渐消失了。

  “此物能让你二人知晓各自的位置,我也好放心些。传音符也记得多带几张,如若碰到过于危险的状况,便传音于为师,莫要逞强。”

  路见秋好奇地扯了扯手腕,并无他感。

  “是,师尊。”沈今潮颔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还请师尊放心,弟子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他总是疏离地唤他小师弟,甚少称呼名字。

  沈今潮是灵渊仙人的首徒,天资聪颖,变异木天灵根,也是世间罕见的天才——虽然说有江邃珠玉在前,他显得略逊色了点。

  他虽出身卑贱,但为人高洁谦逊,性子温和,于修道一事上既有天分又刻苦努力,灵渊仙人对他很是满意。

  见沈今潮这般懂事,灵渊仙人不住点头夸赞:“不愧是为师的弟子,最是靠得住了。”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此次秘境不简单,恐怕你二人难以应付,正巧江邃这段时间得闲,便同你们一道去。”

  灵渊仙人信任沈今潮,却更信任江邃——哪怕他是灵渊仙人一手培养的。此类事情从江邃第一日到苍蘅派时便开始发生,许多年来不断重演。

  他总是在输。

  殿中光线有些昏暗,烛光微微打在沈今潮的脸上,照得他的神色不甚明晰。路见秋站在他左手侧,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长睫轻轻颤了下。

  “是,弟子明白了。”沈今潮回道。

  他没什么反应,路见秋却先坐不住了,当即炸毛:“不,江邃怎么……”

  “没大没小!”灵渊仙人敲了他两个爆栗,“还不是你不让为父……为师省心!”

  “不要江邃……江师兄一起去。”真要再与江邃朝夕相处,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发疯。

  灵渊仙人又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两个爆栗:“这事不由你决定,况且,若不是你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师也不至于如此不放心!”

  “小师弟,与江邃一道,也好有个照应,我也担忧自己护不住你。”沈今潮淡声插了一句。

  路见秋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想起昨夜他说要护着自己的事,怒了一下:“不,我觉得……”

  灵渊仙人忍无可忍,从旁边的书案上拿了条戒尺,吓得他嘴里的话拐了个弯:“我觉得江师兄与我们同行的确很好。”

  江邃总用戒尺打他手心,路见秋一看便怕得不行。

  这下灵渊仙人才满意,乐呵呵地送两人走出了殿门。

  路见秋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小半个时辰便好了,沈今潮常下山,收拾起来就更快。两人并肩走到宗门时,与拎着长剑的江邃打了个照面。

  他心里藏着愤懑,怎么看江邃那张冷脸都心觉不怀好意,忍不住腹诽了两句:净会找事。

  就因为江邃,他心心念念的与师兄二人同游就这般打了水漂。

  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纪芜气喘吁吁的喊声:“小师弟!小师弟等等!”

  纪芜先是朝沈今潮和江邃打了个招呼,接着便把路见秋远远拉到一旁,对他挤眉弄眼:“知晓你要去幽山,二师兄我特意帮你从三师妹处偷了个好东西。”

  路见秋怀里被塞了本带着墨香的书,奇怪道:“这是什么?”

  三师姐是个苗疆女子,擅蛊,擅毒,也擅医术。从她那里偷来的东西,他不敢想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月前我偷偷到她的丹房中‘借’几颗丹药,谁知意外翻到了这东西。想着你要去幽山了,应该用得上,便为你取来了。”纪芜坏笑着朝沈今潮处努了努嘴,“你拿去偷偷看,是个好东西。”

  自从知道路见秋心悦大师兄,纪芜便开始莫名兴奋地撮合两人,这书也许真有什么妙用。

  路见秋将书收入芥子戒中,暗暗佩服他:“三师姐之物你也敢盗。”

  纪芜摆摆手:“她不会发现的。”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行三人便出发了。江邃一人远远走在前头,路见秋和沈今潮走在后头。

  纪芜看着三人的背影,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袖匀尊上不是让江邃过几日到云城寻药吗?他怎么突然有空一道去秘境了?”

  —·—

  出了山门,三人才开始御剑飞行。

  不约而同的,江邃和沈今潮都下意识将路见秋围在中间,有意无意地护着他。

  他们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一路来便只有路见秋在叽叽喳喳,沈今潮偶尔会回应一两句。路见秋说得嘴皮子都酸了,渐渐的也闭上了嘴。

  夜幕降临时,三人才赶到了幽山脚下的一座小客栈。

  凄白的月光倾泻下来,但那客栈却隐在两棵老树旁,四周挂了白幡,显得格外阴森。好在客栈中却算是热闹的。

  幽山秘境开了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想分一杯羹的修士挨挨挤挤塞满了客栈,有几拨身穿相似的青色袍服,想必来自同一个宗门。

  路见秋稍有些印象,是逐音门的袍子。

  厅内的桌子围作一个圈子,上头放着一排排红蜡烛,噼里啪啦地响着,客栈内更显寂静。

  他们刚踏进门,客栈中的各色人物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约莫是在心中揣摩他们的境界。

  沈今潮便将路见秋往身后让了让。

  苍蘅派的白袍很是好辨认,况且江邃和沈今潮长得又格外出众,一时间客栈内的人都心思浮动,想是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请问店家今夜可还有空房?”沈今潮问掌柜的。

  “这……”掌柜的似乎有些犹豫,望向那群青色袍服的修士。那修士朝他比了个手势,他这才道,“自然是有的,不知仙人要几间?”

  “要一间。”沈今潮道。

  掌柜的赔笑道:“店中还有好几间空屋子,仙人确定只要一间?”

  江邃和沈今潮都已是金丹期,一夜枯坐也并无大碍,这屋子本也是为路见秋准备的。

  “一间便好,多谢店家。”

  掌柜的讪笑两声,将三人带去了二楼中央那间房。

  这位置不可谓不好,临近两间房都住着逐音门的弟子,稍有点动静就能被他们听个遍。

  路见秋赶路赶了一日,累得不轻,施了个净身术便沾床就睡了,自然也没发觉房内另外两人的暗潮汹涌。

  路见秋睡了,沈今潮便也不装了,面对江邃半点好脸色也无:“你为何来了?”

  此次到幽山来,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愿江邃在旁碍事。况且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他不希望江邃接近路见秋。

  “你是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江邃的回答滴水不漏。

  沈今潮低低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江邃,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希望莫要有一日走到对立的境地。”

  隔壁房间传来了些许窸窣声,沈今潮便不说话了,吹灭了烛光,拿起一旁的长剑踱到了墙边。

  分明是深夜,两旁房间的烛光都格外亮,火光透过墙缝、门缝渗入,使他手中的长剑也闪着暗光。

  同样亮着烛光的还有楼下的大堂,堂中还坐着两名长髯大汉和一个瘦骨伶仃的店小二。

  逐音门的修士们在那头压低了嗓音,其中一人道:“那两人可不简单,从前仙门大会我曾见过的,江邃和沈今潮。”

  另一个声音更粗些:“沈今潮?那便更好了,我听闻他是去探过那秘境的。想必是真的寻到了什么宝贝,只要我们跟着他们……”

  “蠢货!他们要是去了秘境,宝贝还有我们什么份?”那人哼笑了一声,“今日便把人解决了,这才是正事。再怎么说他们才两人,两拳难敌四手……”

  很显然,同行的路见秋完全被视而不见了。

  几人争执不下,便又有一个人跳出来阻止:“都别吵了,近日怪事不断,门中弟子也死了几个,咱们便先消停消停。让他们苍蘅派的先去探探也不是坏事。”

  “再者,方才他们吹灭了蜡烛,今夜许是会丢了命。”

  这客栈的木墙极薄,江邃和沈今潮又耳聪目明,哪怕特意压低了嗓音,几人的话也尽入了两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