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恢复明亮。

  温暖的阳光仿佛久别重逢,肆意落满林逾的身体。灵魂深处都被阳光润泽了一般,林逾感到由衷的惬意,舒适到根本不舍得睁开眼睛。

  直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逾侧头看去,是一名身穿灰扑扑麻袋状衣服的小孩,正背对他,半蹲着摆弄草地上的小花。

  他的衣服散发着好闻的肥皂味,发丝蓬松,看得出这孩子被人照顾得很是细致。

  “你好?”林逾试探着出声,暖和的微风拂过他的侧脸,同时带起小孩的衣角。

  他看这身衣服有些眼熟,甚至对这背影也很眼熟,可惜林逾一时间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得茫然地对小孩招招手:“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孩的肩背渐渐直起,明显听到了他的声音:“小鱼!”

  林逾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是可以沟通的人类。

  对方咯咯笑着,仰头看向太阳。而后,他的脑袋随身体渐渐后仰,猛地掉了下来:“你醒啦?”

  ——那是一颗一百八十度后折的头骨。

  雪白无瑕,骨骼健康漂亮。

  林逾心头一跳,竟然从这副骨相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如果让艾利亚斯看到自己弟弟变成这副样子。

  冯·维尔少尉应该会当场发疯吧。

  ……嗯?

  艾利亚斯是谁?冯·维尔又是什么?

  林逾甩甩脑袋,只确定面前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居住在这个地方。

  日子不算很好,他俩一直在谋划着逃脱这里。

  “你——”林逾努力组织语言,“抽脂了?”

  “还不都怪你?”小孩说,“要是你别总惹168生气,我也不会替你出头。要是我不帮你出头,168也不会把那么大一杯浓硫酸泼我脸上。要是没有那杯浓硫酸……”

  林逾打断他的话:“死都死了,拜托你清静点吧。”

  被他一堵,小孩闷闷不乐地闭上嘴,从草地拔出一朵白色小花递过来:“呐。”

  林逾接下,信手插/进胸前的衣袋:“168在哪儿呢?”

  “你要干嘛?”

  “帮你报仇啊。不然你总在我耳边唠叨,怪烦人的。”

  小孩道:“算了吧。午休时间要结束了,护理员要点名呢。”

  林逾不搭理他,独自从软绵绵的草地上爬起。他仍保留了成年的身高,放眼望去,草地里姿态各异的小孩们就像一头头待宰的羔羊。

  顶着一颗头骨的小云怕他闹事,急忙拉住林逾衣摆:“你别乱跑。”

  “我知道。你才别乱跑,”林逾回答,他遵循本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小云。”

  小云漆黑的眼洞里空无一物,但林逾从中看出了一点不满。

  半晌,小云用骷髅手臂挽住他:“那我和你一起。”

  “一起做什么?”

  “一起杀了168呀。”

  “我为什么要杀他?”

  小云不满极了,又重复之前的唠叨:“要是你别总惹168生气,我也不会替你出头。要是我不帮你出头,168也不会把那么大一杯浓硫酸泼我脸上。要是没有那杯浓硫酸……”

  林逾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小云脸上。

  雪白的头骨被他捶得迸出好几块骨片,鼻子以下都深深凹陷进去,只留两只眼洞仍在注视林逾。

  林逾甩甩手,忽略手指上传来的疼痛,甩掉小云径自走向小孩扎堆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中,小云才不是这么恶毒的人。

  小云从来不会蛊惑自己去做不好的事。

  但是——

  林逾他迅速地穿过人堆,目光扫过一颗又一颗瘆人的骷髅头。最终精准地盯住其中一副尤为魁梧的骷髅架子,林逾扬起腿,猛地踹了过去。

  但是,他也不能坐视小云被人欺负。

  “小……176!”小云着急地跑过来,泪水和鼻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糊了满脸,“你不能欺负小孩!”

  林逾一本正经答他:“凭什么?我也是小孩啊。”

  小云:“?”

  他妈的,谁家小孩一米八,还能一拳砸烂人家的小俏脸啊??

  林逾不再理他,又是一脚踹向试图爬起的骷髅架子。

  对方猛地抱住他的腿:“176!你别欺人太甚!”

  而后他便尽力一掀,C级体能的林逾很快失去了成年体型的优势,被一副魁梧的儿童骨架压在草地上殴打。

  小云急得双脚跳,但不忍看林逾被人一边倒地欺负,他很快冲过来,想要帮林逾摆脱168的纠缠。

  好在林逾经过谢泓数百上千次的折磨,对这种挠痒一样的攻击早就没有感觉,他伸手推开168,正想重重砸下拳头时,却发现168的双手穿过了小云的身体。

  而且他像看不见小云似的,一门心思只针对自己。

  “哔——”

  尖锐的哨声响起,黑白裙袂逆风飞扬,护理员站在福利院大门处,吹响了她脖子上的羊角口哨。

  所有小孩作鸟兽散,只剩下林逾和168还在咬牙斗狠。

  “176!168!”护理员高声斥责,“给我过来!谁许你们私下斗殴的!”

  林逾望过去,护理员的眼眸是人类瞳孔,训斥小孩的样子也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而且她的身体并不是骨架,而是蜡像一样的死白肤质。远远看去,就像一尊蜡像。

  这是小云最讨厌的护理员,凯瑟琳。因为凯瑟琳总是偏袒168,即使是168招惹他们,凯瑟琳也常常视若无睹,而把黑手伸向小云和自己。

  林逾的额心金光跳动,像在急切催促着什么。林逾不禁皱眉,伸手按了按痛处。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烫?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因此不知道那里盘踞着一只金色的眼睛,正焦急万分地闪烁金光。

  凯瑟琳将右手伸向林逾的脸庞,试图撕下他的面皮一般。林逾握住她的手腕,提醒:“凯瑟琳妈妈,是168先泼硫酸伤害175的。”

  “你在胡说什么,176。”凯瑟琳推了推眼镜,她对这个阴郁的176向来没有好感,见他还敢反抗自己,更是大发雷霆,“175什么时候受到伤害了?他自己怎么不站出来呢?”

  林逾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身边并肩的小云。

  他把小云推到凯瑟琳面前:“他站出来了。”

  “176,你真是个爱撒谎的坏孩子。午休结束后,你会受到惩罚的。”凯瑟琳冷冷斥责,“175早就被他的领养家庭接走了,怎么可能被168攻击?”

  额心猛烈的痛感袭来,泪水立刻涌出林逾的眼眶。

  他本能地捂住额头,发现那里滚烫一片,而且随着这股剧痛,他的记忆好像也清晰不少,至少隐约发觉了这群生物的古怪。

  正常人类应该不会生下来就只有一副骨架吧??

  荷鲁斯之眼的催促越发急切,林逾越发觉得不对,看向小云:“他们看不见你?”

  面对他的质问,小云心虚地避开眼神,不发一言。

  “你一个人离开了?”

  “我没有。”

  “真的吗?从没离开过我?”

  “我……”

  额头上的疼痛更加强烈,甚至已经蔓延到他的头脑内部。

  林逾感到头疼如炸裂一般,他甚至从荷鲁斯之眼的激烈反应中感受到了其主人的怨念。

  这人是有多恨他啊。

  眼前掠过一幕幕剪影,林逾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材在一众小孩间有多突兀。

  甚至,他的身高足够俯视凯瑟琳,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地躲过凯瑟琳的惩罚。

  越疼他就越想笑,林逾无可奈何,再次按了按额心金光的位置:“别催了别催了。”

  他叹息一声,按捺住剧烈的头痛,走至凯瑟琳的面前。

  所有记忆都已回笼,林逾清晰地记起自己身处考场,眼前一切俱为幻象。或许“失忆”也是考试的难点之一,但荷鲁斯之眼无疑成为了他的作弊器,至少失忆的影响在他这里约等于无。

  而根据前两次的经验,彻底的毁灭,就是走出这里的最佳捷径。

  “抱歉。我也不想。”林逾说,并指点上凯瑟琳的额头。

  凯瑟琳皱起眉问:“不想什么?”

  “——不想你死这么早。”

  红光从他指腹迸出,堪比熔炉的高温顷刻烧融了凯瑟琳的蜡质脸皮。

  凯瑟琳的五官立刻揪在一起,她太痛了,可是无法反抗。

  眉眼头发都在一瞬间融化,黑色、灰色、红色混杂在她惨白的脸上,如同工业排出的废液,很快烧上了凯瑟琳的四肢和裙摆。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呼吸间,凯瑟琳便在林逾指尖的红光中化为灰烬。

  猩红色余辉缠绕着林逾的手指,他吹了吹沾染的蜡液,目光转向168。

  168见到了凯瑟琳的惨状,立刻惊恐后退,并把小云猛地推搡过来,试图用小云拖延林逾追捕他的步伐。

  但林逾只用单手扶住小云踉跄的身子,对168勾起一抹微笑:“Bye~”

  于是在168的骨架内部,一点红光倏然爆炸。

  无数骨片形同碎瓷一般飘飞在刺目的红光里,热浪吞没了软和的草地,高耸的福利院更像纸糊的一样,很快在红光中萎靡发黑,烧成一团不成形状的灰烬。

  小云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他抬头想要看清自己的玩伴,可惜只是徒劳。

  林逾有意将他的脸埋在衣服里,除了呼吸,小云连发出声音都难以做到。

  林逾抬起头,空中的太阳依旧不受影响。

  但他知道,那不是太阳,那是某只令人作呕的眼睛。

  林逾总算理解“善”的意思了——是指他身边善意的一切,或者他曾善意对待的一切。

  例如谢泓、例如林茜,又例如小云。

  可这场考试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难道就是逼迫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善意”吗?

  这样的考试有何价值?

  “——你根本就是在拿他们出气吧?”

  林逾应声皱眉,红烈烈的太阳俯视着他,正在逐渐卸去伪装,变成了灰褐色的山羊瞳孔。

  小云发出惊叫:“太阳说话了?!”

  山羊眼好像在透过一个封闭房间的猫眼,偷/窥此间发生的所有。

  林逾回以冷笑,心念电转,对卑劣的监视者施以最残酷的制裁。

  于是眨眼间,烈日陨落,四下昏寂,福利院的孩子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只剩林逾仰头和那只诡异的眼睛对视。

  僵持一阵,看出林逾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的决心,山羊眼只好一叹:“就像在实验室时一样,我是在帮你。”

  “我不认为。”

  “不客气。”

  林逾失语片刻,掌心开始浮现白光。

  “听好了,小鱼,别总那么急性子。”山羊眼道,“当务之急是要突破这里,不是吗?如果你始终对我抱以排斥,那这场考试只会一直持续下去,你永远不可能回到现实。”

  一直持续?

  永远不能回到现实?

  林逾心下一沉,暂且止住将山羊眼驱逐的心念,冷声问:“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我比你聪明?”

  山羊眼说:“让我帮你。”

  林逾皱紧眉头,直觉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山羊眼根本没打算等他的答复,就在林逾犹豫的片刻,更加剧烈的爆炸在他身后爆发。

  太过突然,以至于林逾本人都来不及反应。

  林逾堪堪回首试图拉走小云,却发现自己握着的手骨一片冰冷,扑面而来的热浪正在吞噬万物,火舌不掩贪婪,只在一瞬间,猛地吞没了瞠目结舌的小云。

  没有惨叫,没有遗言,林逾只来得及抓走一只手骨。

  “……”林逾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所有,小云手骨上还残存着一片布料,好像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掠夺。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林逾连呼吸的本能都差点忘掉。

  半晌,他才艰难地张开嘴:“小云?……小云!克洛维斯?!”

  这该死的!

  竟然抢走了小云,抢走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试图扑向火场,扑向那些灰烬。

  林逾无法理解为什么火焰会烧到他想要保护的人的身上,他明明是想守住这一次的“善”——

  “守住一次又有什么用?”山羊眼叫住了他,“如果你还不醒悟,下次死的就是现实里的他们。”

  林逾恨恨看向他:“是你害的?”

  “是又如何。”山羊眼道,“总不能看着你困在这里,小鱼,你不能……”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巨大的山羊眼前掠过几道刀光。

  没来由地,炙热的、无与伦比的太阳就这样被剪成碎纸,光芒骤失,残余的碎纸片很快消散,被冲天火光纳入自己的领域。

  强悍的力量本就是如此毫无逻辑,山羊眼却因此发出了一阵冷笑。

  山羊眼的声音没有因此停下:“你不能止步于此。”

  “你不是指挥系的学生吗?好好想想,身为指挥,最重要的是什么。”

  怒火中烧的林逾根本听不进劝诫,满脑子只想着要立刻摧毁这个让他厌恶的恶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世界内每一寸土地,目光所至,万象粉碎。可是山羊眼的话语就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无论林逾破坏多少,山羊眼都像丝毫不受干扰似的。

  林逾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不是说他想要的任何都能实现吗?为什么都无法驱逐一个该死的混蛋?

  可是身为指挥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逾蓦然僵住,他看向手里属于小云的断臂,森白骨节似乎正在等待他的答案。

  林逾尝试着开口:“小云,你能回来吗?”

  ——保护指挥官的人身安全,是帝国作战的第一要义。

  如果指挥官能够存活到最后,创造奇迹的概率会远超过其他专业。

  首先要活着,才有可能创造。

  随着林逾心境的变化,与他相牵的手骨逐渐生出血肉。四周红光大盛,血肉蜿蜒直上,渐渐勾勒出克洛维斯的面孔:“——咦?小鱼?这、这是哪儿啊?!”

  天幕倾颓、厚土塌陷。只有他们两人僵立在满目疮痍的土地,林逾能听见红石窸窸窣窣生出裂缝的声音,他已经透支了太多力量,这片考场早晚会彻底崩溃。

  林逾有些站不住脚,小腿肚都不自觉地颤抖着,要不是克洛维斯及时扶住,他差点软到地上爬不起来。

  但山羊眼显然很满意他交出的答卷:“只剩最后一步。”

  “什么最后一步?”克洛维斯满目茫然,他不理解山羊眼的声音从何发出,只能问林逾,“小鱼,你听见有人说话吗?”

  林逾摇摇头:“嘘。”

  他记起了最关键的事。

  这里是吉卡拉矿脉,供奉的也是吉卡拉神。

  而吉卡拉教的教义他恰巧在准备笔试时瞄过一两眼——他知道这是一个追求无上、信奉真神的宗教。

  “这场考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早就明白了吧。”山羊眼回答,“这里是吉卡拉的圣地。”

  林逾皱眉:“……我不明白。”

  看出了林逾只是嘴硬,山羊眼没有计较:“动手吧。”

  其实林逾是明白的。

  传说中,矿脉是吉卡拉的遗骸,而吉卡拉是受人尊崇的神明。

  无善、无恶、无私、无我。

  就如吉卡拉牺牲自己更新日月一般,吉卡拉教的核心,就在于“无我”。

  “无我”却不单是牺牲就可以的。

  这里的考试明显将“无我”上升到了新的台阶,不止要求考生敢于牺牲自己,还要求考生牺牲“善恶”。

  跳出自己的爱恨、自己的善恶,无视谢泓、林茜及小云和他的特殊关系。

  去一视同仁地实施作为。

  对于杀孽过重的人,予以恶报。

  对于渴望自由的人,让她求仁得仁。

  对于不该出现在福利院,“已经被领养”的人,则将他的存在抹除。

  而不考虑他们是不是谢泓、林茜或小云。

  “小鱼,你怎么了?”克洛维斯非常担心林逾的变化,他竟然从林逾眼中看到了一丝陌生的残忍。

  林逾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

  冷漠、疏离,上次见到还是在福利院里。

  克洛维斯完全不知道林逾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林逾正变得和福利院时期一样奇怪。

  “小鱼、臭咸鱼!”克洛维斯握住他的双肩拼命摇晃,他甚至能看见林逾眼白里爬起的红血丝。随着他的摇晃,林逾的马尾再次松散开来,墨水一样的发丝彻底打翻,遮住了林逾惨白色的面庞。

  克洛维斯更觉不妙:“林逾,你到底怎么了?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他努力寻找四周和山羊眼有关的事物,试图破坏它们,以此保护林逾。

  然而就在克洛维斯观察附近的时候,一只手蓦然握住他的脖颈。

  无法推开的重力将他压在地面,克洛维斯猛烈地咳嗽起来,窒息感使他的眼里渗出泪花,视野中却只有林逾放大的苍白面孔。

  “林、林逾?!你干什么!”

  林逾骑坐在克洛维斯的腰间,双手死死锢住克洛维斯的脖子。

  他的双眼充血,嘴唇剧烈颤抖,两只手的温度更是如同冰块,明明是他压制着克洛维斯,可两人的状态倒像是林逾更接近窒息似的。

  衣袋里斜插的小白花飘然脱飞,徐徐落在克洛维斯的脸颊。

  “回答我,”林逾冷声问他,“艾利亚斯和我,你更在意谁?”

  克洛维斯愣住。

  “——冯·维尔和福利院,你更想回到哪个家?”

  克洛维斯拼命挣扎,他用膝盖踢击林逾的背部,双手的指甲则在林逾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克洛维斯的眼镜早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深绿色的眼眸注视林逾,涌现出巨大的惊慌:“是你、是你!林逾,放开我!我回福利院,我和你一起……”

  话未说完,林逾的双手浮现白光,顷刻间,克洛维斯如同一座雕塑,在他能力的催化下变得四分五裂。

  山羊眼发出惊叹:“这么果断?”

  “他是幻象。”林逾冷道。

  明白这场考试的意图后,他唯一担心的就只剩“这个克洛维斯会不会是真实的克洛维斯”。而通过简单的问答,让林逾确定了眼前并非现实里的克洛维斯,于是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幻术之所以让人难以克服,就是因为它会勾起人心深处的渴望。

  一切都会往人心希望的方向前进,被在意的人在意,被厌恶的人厌恶——所以,当他希望克洛维斯说出某个回答,而克洛维斯真的说出的时候,林逾便知道,这是假的。

  克洛维斯是宁可死去也不会放弃家人的人。

  不会放弃林逾,也不会放弃艾利亚斯。

  “你不喜欢这样的小云吗?只围着你转,也不用考虑他那烦人的哥哥。”

  “还好。”

  “小云还好?”

  “他哥哥还好。”

  山羊眼嗤之以鼻:“明明给了你心想事成的能力,你还想着尊重本来的规律。该夸你是无私的好孩子,还是骂你太不知变通,难成大器?”

  林逾没有理他,径自问:“通过了吗?”

  他已经彻底理解了考试的重心。

  甚至,他还想通了吉卡拉红石为什么能提升人的精神力。

  短期的爆发只是一次性的,而真的深入矿脉,经受这么多的磋磨并能顿悟走出这里的人,精神力也不可能毫无提高。

  “……恭喜你,”山羊眼轻笑道,“不愧是我亲爱的小鱼。”

  伴随山羊眼的话音结束,岌岌可危的世界发生了再一次轰变。

  林逾低垂眼睫,目光扫过克洛维斯残碎的肢体,它们都顺从他的心意,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塑料质地。或许这样能减轻他心中的负罪感,但重来一次,林逾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不认为吉卡拉教义是正确的。

  但是毫无疑问,它有益于他的提升。

  世界轰变之际,林逾问:“那你又是谁呢?”

  山羊眼不曾答话,天地唯余死寂。

  “阿——嚏!”

  克洛维斯揉揉鼻子,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手稿简直心如死灰。

  据艾利亚斯所说,“书读百遍不如手过一遍”,于是他不仅要不眠不休地背诵艾利亚斯圈出的重点,甚至还要依靠抄写加固记忆!

  在星际时代!用手!抄写!

  克洛维斯从未那么痛恨过自己的异能评级只有A,如果能再争气一点,他就可以和林逾一起去考特殊加试了。

  别的不说,至少不用考笔试了啊!!

  艾利亚斯注意到他的郁闷情绪:“感冒了吗?你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

  “不知道。”克洛维斯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脸色骤变,“……我果汁呢?!”

  艾利亚斯平静回答:“总喝那个对牙齿不好,我特意给你熬了中药。”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又没病,为什么喝中药啊?!”

  “古蓝星老祖宗留下的遗产,调理内脏,总是有道理的。”

  “我操,那也是古东方人啊!”

  “少说脏话。”艾利亚斯反问,“万一你就是古东方人的混血呢?”

  克洛维斯:“……”

  擦。纯色金毛了不起是吧。

  克洛维斯偷偷撇了撇嘴,立马把杯子丢开,再也不碰那杯苦兮兮的中药。

  自从林逾和陆枚进入吉卡拉矿脉,艾利亚斯经过林逾批准,搬来了林逾床位和克洛维斯当室友。

  于是之前还能抱着光脑通宵上网的克洛维斯彻底失去自由,在艾利亚斯的监视下,他不得不过上晚九早六的儿童健康作息。

  很健康,健康得克洛维斯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又帅了几分。

  ——可是这里又没有女孩子,帅又能帅给谁看啊?!

  “笃笃”。

  郁郁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乌亮的大眼睛沉静似水,雪白碎发遥映曦光,看上去和平常的女孩子没有区别。

  克洛维斯因为愤怒而龇牙咧嘴的脸顿时恢复正常。

  好吧,女孩子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个女孩子动起手来比他还帅。

  克洛维斯清清嗓子:“什么事?”

  郁郁指指外边,轻声道:“陆栀老师来了,说要见指挥。”

  “林逾不在啊,你没告诉她吗?”

  “我说了指挥不在,陆栀老师就说——”

  克洛维斯恍然大悟,推了推艾利亚斯:“赶紧去吧,代理指挥。”

  然而郁郁摇摇头,打断他道:“陆栀老师说,指挥不在的话,就叫克洛维斯过去。”

  “……”克洛维斯错愕无比,“我?!”

  “怎么,我不能找你吗?——克洛维?”陆栀的声音遥遥传来,她倚在门外似笑非笑,笔挺的军装衬得她的气场愈发利落。

  怎么可能!求之不得!

  克洛维斯趁机无视学习任务,一溜烟跑过去:“拜托,您可是陆老师诶!我这就来!”

  “校服穿上,跟我走。”陆栀命令道。

  艾利亚斯不动声色站起来:“二殿下,指挥走前吩咐过我们不要分散。”

  “艾利亚,考试时叫我老师。”陆栀斜他一眼,“所以你们要一起吗?去监狱。”

  艾利亚斯微怔,而一旁安静站着的郁郁已经行了一记军礼。

  林指挥说过不要分散,她是记得的。

  陆栀招招手,无所谓道:“那就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