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盖过雷声闯进耳畔,盖文动作急切起来。

  哈姆还在对付霍根,他要尽快解决掉这个叛徒去和哈姆汇合。

  就在这时,草丛剧烈一晃,一个黑影凭空窜出,直直扑向盖文。盖文没想过尤尔还敢反击,一愣神,被尤尔跳上了他的背后。

  进入了危险的视野盲区,盖文怒吼着在后背乱抓一气。尤尔避开头上挥舞的利爪,举起蝴蝶刀,雨水顺着刀尖滴落。他抿住嘴往盖文的肩胛刺去。

  背后的刺痛让盖文痛叫出声,尤尔被盖文甩了下来。半边肩膀撞麻,尤尔放弃插进肉里的蝴蝶刀,站起来往前逃。

  “尤尔!你真的敢。”盖文羞恼大于疼痛,拔出刀片将其掰成两端,追着尤尔的身影而去。

  雪亮闪电照亮森林,空气中颗粒感十足的泥土气息,给呼吸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耳边的风雨盖过了呼吸声,顷刻间,尤尔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身体如断线般飞了出去,用力砸到了地上。

  “唔...咳咳!”

  好似全身的骨头都被在一刻撞碎了,胸腔巨大的疼痛让尤尔睁不开眼睛。他在地上蜷缩着,背后的衣服被三道巨大抓痕撕裂,血从里面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该死的小杂种。”盖文背对着闪电暴雨走过来,踩在了尤尔的身上,他爪子高高举起,往前挥出。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黄色木牌从远处抛了过来,以非常快的速度落在盖文和尤尔之间。

  就在利爪即将接触到尤尔的那刻,一道耀眼的金光从牌子身上爆发出来,盖文眼睛一闭,身体腾空往后飞去。

  尤尔周身围绕了一圈小型结界,结界抵挡住盖文的攻击后轰然崩塌,金色的碎片洋洋洒洒飘了下来,那块木牌也应声断裂。

  守卫木牌,普通平民也可以使用的一次性道具,可以短暂召唤出守卫的结界。传说只有万里无一的幸运儿才可以从奇迹商人手上买到,是个非常珍贵的道具。

  尤尔挣扎着支撑起来,身体忽然一轻,有人从后面抱起了他。

  愣愣地被人带出几步,尤尔用不真实的语气唤了一句:“......宿林?”

  顾及到伤口,宿林只能以一手揽着腰一手摁住脑袋的姿势勉强将尤尔固定在怀里,见尤尔居然还敢乱动,厉声指责道:“别动。”

  尤尔抱住宿林的脖子不动了,他下巴搭在肩膀上,看到宿林身后一位套着斗篷的神秘人,走到了盖文的脚边。

  盖文抬头看去,金发女巫垂着眸子冷漠地看着他。

  一片片苍翠绿树从眼前闪过,宿林没有带他回村庄,而是更加深入了森林,在一座树屋前停了下来。

  树屋的门敞开着,宿林径直走了进去,把尤尔放在窗台的软垫子上,在放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抱着他的脖子不愿意松开。

  “等一等可以吗。”

  尤尔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睁着墨绿色的兽瞳,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眼睛恢复正常。

  宿林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因为看不见尤尔的脸,他只能感觉到对方颤抖的背部,上面的爪痕深可见骨。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宿林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宿林感受到了对方骤然变僵的身体。

  尤尔:“知道什么?”

  宿林用缓慢而平淡的语调道:“你是,狼人。”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尤尔脸色煞白,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脱身的宿林从窗台下面拿出医药箱放在旁边,想把尤尔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下来,可受伤的人并不配合他。

  尤尔语气生硬:“你知道我是狼人,那你还救我?”

  尤尔把头垂得很低,似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脸,宿林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尤尔喝醉时眯起来的墨绿竖瞳。

  与平时乖巧无害的翡翠色圆眼睛不同,那时的眼睛多了一丝冷酷,好像一直装乖的坏家伙露出一点诡诈的内里,分外吸引人。

  “眼、睛,很...漂亮。”

  尤尔猝然抬起头,此时他全身湿漉漉的,脸上还有追逐时溅上的泥点。他的眼里闪着野兽的冷光,让左脸颊的伤疤愈发狰狞,唯一的耳饰也碎掉了,露出丑陋的耳垂。

  他的一切缺陷全部暴露在了宿林眼前,可是宿林还是那副淡定到木讷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你不讨厌我?”

  “喜欢你。”宿林皱起眉有些不满。

  说了很多遍了。

  尤尔眸光闪了闪想要低头,垂到一半又抬了起来,认真地与宿林对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莉。”

  说完,宿林又要去脱尤尔的外衣,这次尤尔没有反抗,沾满鲜血的衣服从皮肤上撕了下来,宿林让尤尔背过身,拿药水给伤口消毒。

  尤尔不可置信道:“奶奶告诉你的?”

  也就是说,不管是宿林还是奶奶,他们都在知道他是狼人的情况下,依旧在把他当作家人一样照顾着。

  这个认知让尤尔有些接受不过来,先不说奶奶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只是一封信,你就收留了一个第一次见面、不知底细的狼人?”

  宿林用棉签小心地挑开上面的沙砾,嘴里道:“嗯。”

  尤尔听见无辜又理直气壮的回答,感觉宿林真是不可理喻,他张开双手,把自己埋进了进去。

  单方面将自己隔绝出来,短暂的沉默后他从奇怪的情绪里恢复过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在手掌间笑了一声。

  在他认知里,狼人和人类是不可相处的,这件事从他记事起便扎根于他的记忆里。虽然还很小,但他他隐约记得他们一家三口在村庄小心翼翼生活的某些片段。

  在发现父亲的狼人身份后,和蔼的邻居躲避瘟疫一样避着他们,经常给他糖果的叔叔朝他们举起了锄头,原本温柔的嗓音如今叫嚣着要砍断他的头。

  他想过自己身份暴露后的场景,但那些想象中的疏离和刺眼的目光没有到来。尤尔感觉自己像是等待着神明降罪,又被突然赦免的恶魔,因为神明偏心恶劣地窃喜着。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

  “你换衣服了。”尤尔从掌间抬起脸。

  宿林慢吞吞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嗯。”

  “为什么要换?”

  宿林:“脏。”

  尤尔翘起的脚放了回来,安静地垂在地上:“是为了我吗?”

  “你怕多恩会验出我的身份,所以把他杀掉了。”

  尤尔道:“对吗?”

  屋内陷入了难耐的寂静,尤尔知道这是宿林默认了,他愈发觉得荒唐,提问的话没说出口,一声咳嗽从门外传来。

  一位金发女巫推开木门,双手抱臂倚着门:“为了帮你,我可是用掉了一瓶毒药。”

  尤尔想要回头去看,却被宿林摁住了肩膀,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眼睛还没有恢复,于是继续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

  凌空飞过来一个布袋,女巫接住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袋红色的凛凛草,这草每根都呈现出鲜艳的赤红色,和之前别人采集的灰败暗紫色完全不同,是要盯着在成熟的瞬间摘下来的。

  即使是做惯魔药的她也很难见到将药性保存的如此完好的凛凛草。

  “看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份上。”女巫晃了晃布袋,“算是等价交换了。”

  尤尔背对着女巫,靠语义不详的句子猜测他们的交流内容,他总觉女巫好像和在村庄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背后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女巫声音低沉下来:“你从哪得到的?”

  “最后一瓶了么,行,我知道了。”随后,两道目光齐齐聚集在尤尔的背后,女巫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解药,不过我可以帮你治好他,这几天就让他在我这里吧......你也要来?我可不收闲人......如果你还有半袋这种程度的凛凛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三言两语中,两人已经规划好了尤尔近期的活动。女巫去收拾房间,脚步声渐远,尤尔有机会转过身:“什么最后一瓶,你和女巫做了什么交换?”

  “其实我自己能好,我恢复能力很强的。”尤尔对走过来的宿林道,说完他就被揉了脑袋。

  头顶的力道让他下意识顺从地低下了头,尤尔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

  “宿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宿林放下手想了想,给出一个理由:“朱莉。”

  朱莉,还是朱莉,奶奶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我知道奶奶拜托过你,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收留,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刚才太危险了,盖文是只成年狼人,普通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对抗他。还有佩佩女巫,我听说她不会轻易帮助村民。”

  “你愿意收留我,我就很感谢了,我不能为你做什么,我......”

  “你不应该为我去牺牲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记得那只死在越飞车后面的狼人吗,那其实是我干的......”

  “我知道。”宿林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尤尔睁大眼睛,心里腾升莫名的怒气,“知道你还救我?”

  尤尔怔怔地呆在原地,忽然说不出话了。

  宿林垂着眸,那双雾蓝色眼睛正在看着他,深海般沉静的光影被窗外连绵雨水浸润,看起来温柔极了。

  尤尔喉咙一紧,眼泪掉了下来,他立马侧过脸。

  “哎?”

  尤尔赶紧擦掉眼泪,可不知怎么了泪水越擦越多,他的声线带了一丝慌乱,“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停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情绪了冲垮防线,在失控的海浪中汹涌。

  天哪,为什么会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下还会对他好,为什么能不在意他犯下的罪孽,允许他的怪异的行为,接受他的病态性格,最后还为他杀了人,

  他是神明吗?

  透过模糊的光线,他看见神明靠近了自己。

  额头抵住了一块温暖坚实的腹部,尤尔停下了动作,被宿林搂进怀里,上面传来低缓清越的嗓音:“没事的。”

  呜咽之中,尤尔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抓住了通往光明的权杖。

  上天让他遇到了愿意为自己停留的神明,他会牢牢抓紧,抵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