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回到主峰山巅时, 已有不少离得近的长老带着门下弟子赶到,聚集有一两千人。
长老们自然不能向自己的徒弟宣称,自己怕死不敢抵御外敌, 如今遭到六长老清算,而是说六长老断内门供给致使内门分崩离析在前, 又在外敌来临时怯战不归,致使煌道天各山头损失惨重, 经过长老殿半数长老商量决定, 要共同征伐六长老,找她要说法, 让她补偿各山头损失。
有长老们的亲信弟子,带着人在人群中大声叫嚷数落六长老的不是, 挑起大家的愤怒情绪。长老们则坐在各自的软轿上,闭眸养神, 由得门下弟子们和萧镜泉去打前峰,堵在沐溪的帐篷外喊:“六长老出来!”
“六长老, 你别躲, 给大家一个交待!”
“六长老赔偿我们的损失。”
“六长老, 你怯战不归,枉为长老。”
帐篷里只有萧芝芝和林芝宝。
林芝宝在人间地界行走三百多年, 见过的人多了去, 对外面的景象是见惯不怪。萧芝芝则是啧啧有声, 问:“都这样了还不把他们弄死啊?”
沧溟天的人敢到王宫跟前这样叫嚷, 她早就派王宫守卫把他们拖进王宫杀死沤肥了!
林芝宝懒得搭理她。
隔壁打坐行炁养伤的三个还虚合道让外面嚷嚷得脑袋嗡嗡的,连调养伤势都顾不上, 纷纷掀开帐篷一角,朝外望去。
那真是, 叹为观止!
他们打上来时,除了杨瑜的人,再没见到其他人,讨伐自家门派的还虚合道境长老来了好多,声势极其浩荡。
宁涯真人放下帘子,坐回到蒲团上,抬手示意外面,问夏谷雨和紫重阳:“这煌道天还有救吗?”
夏谷雨说:“那得看沐溪能做到什么份上。”
紫重阳想到沐溪舍得折进去一件金丹地仙法宝,破开两个绝杀大阵,一举攻破出入口的举动,说:“她连金丹法宝都豁得出去,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她要是我紫宵天的人,我做梦都得笑醒,跪地求她当掌教真人都成。”
有她,未来百年无忧。
宁涯真人说:“倒也是。她才二十岁,煌道天的藏书楼、宝库可是丝毫没损,身后还有一位……啧,把这些人全杀了,招些心性好有修炼天份的小娃娃重新培养都有的是时间。不过,我还是想瞧瞧,都这局面了,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响起哗然声。
三人听得动静不太对劲,齐齐凑到帐篷缝隙前往外瞧去,一眼看到人群中居然出现两队抬棺材的人。
黑漆漆的棺材被几个青壮抬得高过头顶,使得隔得极远的人都能看到。
孝服、黑棺,在这种场合,那叫一个醒目!
夏谷雨、紫重阳和宁涯都是活了好几十岁的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但今天这阵仗,真没见过。
夏谷雨的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支队伍最前面是抱着灵牌的北宫青。
另一支队伍,从另一个方向来,领头的是萧晓云。
她低声问:“她俩干嘛呢?”
北宫青径直走到北宫九阳跟前,将父亲的灵牌高高托起。
她朗声道:“我父亲是北宫家族长,他死之后,本该由我继承族长之位。向来是父死子女继位,没有儿子死了,父亲的继位的道理。北宫九阳的族长身份,我北宫青,不认!”
她的声音以炁浪传递出去,声如滚雷,使得主峰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北宫九阳气得把手里的茶重重地往北宫青的面前一摔,怒叫道:“你要干什么?北宫青,你抬的是谁的棺材?你是不是把你老子的坟挖开了?”
北宫青目光坚定地看向北宫九阳,扬声道:“外敌来袭,北宫九阳不思抵御,勾结长老殿中诸多长老,图谋掌教真人之位,参与杨家残害掌教真人一脉,其罪不赦。我北宫青,以北宫家族长的身份,代表北宫家,在此宣布,自即日起,北宫九阳族谱除名,不再是北宫家人,不受北宫家祠堂供奉,不入北宫家祖陵,死后葬路边千人走,万人踩,无人祭奠!”
北宫九阳暴怒,叫道:“北宫青,你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夏谷雨震惊地叫道:“这是什么大戏啊!”
宁涯真人说:“这六长老有意思。”
她不仅要杀长老殿的长老,在杀之前,还得先让他们身败名裂,众叛离亲。
林芝宝释放出菌丝,看得更清楚。
萧芝芝直叹:“我想把沐溪掳到沧溟宫,王妃之位都可以……咝咝咝哎哎哎,疼疼……”她抬起断成两截的手臂骨,差点哭出来。
萧镜泉正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显出自己的能耐,忽然听到喧哗声,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好多人还踩着飞行符剑召出小纸鹤飞到空中看热闹。他正要问,发生什么事了,就听到北宫青和北宫九阳的声音。
哎哟,这个不孝东西!她好大的胆子。
他召出飞行符剑,直接飞到北宫九阳那边,去劝架。他叫道:“干嘛呢?怎么了这是?青青你可真是的,哪能这么对自己的亲生祖父!你从小没了爹娘,是你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北宫青满脸无语地看着萧镜泉,说:“萧镜泉,你是不是我忘了我师父是谁?你是不是眼睛让屎糊了,看不见真正抚养我长大的人是谁?我有师父,不是需要祖父抚养的孤儿。”
萧镜泉说:“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
北宫青轻哧一声,嘲讽道:“你还知道血浓于水啊。自己的妹妹不顾,女儿不顾,自家枉死的血亲不顾,倒是有空帮起坑害你的敌人来!萧镜泉,你要不要看看,萧家如今有几个人愿意跟着你。”
萧镜泉被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叫道:“北宫青,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还知不知道点尊重长辈?”
北宫青懒得搭理他,扭头对北宫九阳说:“请祖父赴死。”
北宫九阳怒视北宫青,步步逼近。
他每一步都气势十足,脚下释放出来的炁,扩散至三尽,将地上的尘埃碎石都震飞出去。他的掌中聚炁,眼中杀意毕现,目光狠厉的盯着北宫青,叫道:“我倒是不知道北宫家出了你这么个狗东西。”
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沉声道:“青青,你做什么?你祖父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北宫青说:“好啊,你们既然是为了我,那就请齐齐赴死,以偿罪孽。”
她面对逼近的北宫九阳,将父亲的灵牌收进储物玉牌中,将剑握在了手里,剑指北宫九阳道:“北宫九阳,你若是不赴死,我亲自送你上路。”
北宫九阳怒极而笑,叫道:“好哇,敢跟我动手,我今天就送你上路!”
北宫青高举手中剑,朗声叫道:“北宫家听令!”
她身后的数十名十几岁、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齐声应道:“在!”
北宫青剑指北宫九阳,叫道:“北宫九阳不忠不义,祸害煌道天,今我北宫家,清理门户,诛此獠,杀及随从!杀——”
随着她一声大喝,抬棺材的人重重地把棺材砸在地上,取出佩剑,跟在北宫青的身后朝着叔伯堂兄弟姐妹们杀了过去。
北宫青抬剑,直接斩向祖父北宫九阳。
萧镜泉大声喊:“别打,都别打——”
萧晓云到了她祖父的山头的人聚集的地儿,只看到十几个杂役和三个徒弟在这里撑排场,至于他祖父,没见影,有声音从北宫家所在的方向传来。
她脚踩飞行符剑,飞到空中,喊:“祖父,快来,我有事找你。”
萧镜泉挡不住打起来的北宫家的人,踩着飞行符剑到了萧晓云身边,说:“晓云,你快劝劝你师姐,哪能跟自家祖父动手呢,还清理门户!他这是要把他祖宗钉死在耻辱柱上啊。北宫九阳都是多少岁的人了,让孙辈们这么对待,颜面何存呐。”
萧晓云说:“你少管别人家的事。祖父,我有事找你。”
萧镜泉问:“什么事?”
萧晓云指向下方萧家人抬着的黑色棺材,问:“看到那棺材了吗?”
萧镜泉说:“看到了啊,怎么啦?”
萧晓云说:“我特意给你挑的,喜不喜欢?”
萧镜泉说:“你这孩子,谁会喜欢棺材,还是黑色的!”
萧晓云问:“你喜欢红色的啊,那不成,你办不了喜丧,用不了红色棺材。你今儿只能算是横死,得用黑色的。”
萧镜泉的心里咯噔一声,问:“你什么意思?”
萧晓云说:“请祖父赴死。”
萧镜泉没想到,自家也闹起来了。他上下打量萧晓云,说:“你当你是北宫青一身道行本事啊,祖父一巴掌,你都接不住。”
萧晓云往后一挪,让出跟在身后的大妖阿素,说:“所以我找宝宸姑姑借了个人,还虚合道境可以一掌打死你,再把你装进去。”
萧镜泉抬起胸膛,指指胸口,说:“来,打这儿。你要是不打死我,你就是我孙子。”
阿素看他一眼,又扭头看向萧晓云,眼神询问:我真打了?
萧晓云点头,打了个手势:打死。
专祸害自家人的老家伙,不打死,继续留着祸祸所剩无几的萧家人吗?
萧镜泉瞥见萧晓云的手势,难以置信地叫道:“你还真打死——”话没说完,阿素抬手一掌打过去。
掌劲从胸膛灌注到胸腔里,把内脏全部震碎。
萧镜泉受到攻击,身形一顿,话音戛然而止。他呆滞两秒,炁一下子散开,脚下的飞行符剑没了炁维持悬浮,直接缩回原来的十几厘米长大小,他则咣地一下子摔在地上,口鼻嘴巴都在往外淌血。
他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踩着飞行符剑缓慢落下的萧晓云。
萧晓云落在萧镜泉的身边,说:“祖父,糊涂,就少蹦达。祠堂都关不住你,我们只能送你上路了。放心,我们不会把你埋路边,会在祖坟的边边上,给你留个地儿。”
萧镜泉这才反应过来,请祖父赴死,还真有他的份儿啊。
他瞪大着眼睛,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只是想证明自己能耐,不糊涂,怎么就要被打死装进棺材里了呢 。
萧晓云等萧镜泉的眼神变得浑浊失去光彩,彻底没了气息,招来两个远房堂兄,直接把人装进了棺材里,连寿衣都没给换,陪葬品也没有一件。
他这个族长当得,能给他留副棺材,一个葬身地儿,已经够意思了。
北宫家那边还打得相当激烈,萧家人少,连内讧都闹不声声势来,这就已经完事了。
原本喧哗的人群,寂静无声。
萧镜泉可是掌教真人的亲哥哥,煌道天第一大姓的族长,就这么让自家一个不到炼炁化神境的小辈给送走了。
有长老觉察到事情不对,问赶到的其他长老:“许之问长老怎么还没来?许家人怎么还没到?”
许之问跟他儿子许魁素来不合,许家现在已经分成两派,不会也闹起内讧了吧。许虎妞可是跟着北宫青混的。如今北宫青这么个软绵性子都要杀北宫九阳,许之问,怕是也悬了。
有长老们开始打退堂鼓。
忽然,有人喊了声:“六长老来了!”
不少长老下意识打个哆嗦。
沐溪踩着飞行符剑刚回到山巅,就见到北宫家的人打成一团。
北宫青带的人,穿的衣服明显有别于北宫九阳,她身边只有几十号人,面对北宫九阳带来的近千人,被压得打,已经有人中剑受伤倒地。
她在空中停住,一招万剑齐发,对着北宫九阳带来人的攻去。
数以千计的剑像是长了眼睛般,避开北宫青的人,精准地刺中北宫九阳带来的人,或穿胸而过,或穿透脖子。
北宫九阳的待遇特殊,直接被一道剑气削断脖子,脑袋都飞了出去。
刹时间,九百多具尸体倒下,他们淌出来的血,把整片地都染红了,汇成一滩滩。
正在激战的众人,被鲜血溅了满脸满身,人都懵了。
北宫青抬起头看向沐溪,表情有点呆滞。她抹了抹脸上的血,回过神来,又定了定神,才抱拳:“北宫家,惩治叛逆,清理门户,多谢小师叔出手相助。”
沐溪瞥了眼北宫青和她身后的五六十名青壮,说是青壮,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道行也低,这是把她能拉来的人都拉来了。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没见过血,这会儿吓得抖成筛子,还有受伤站不起来的。
沐溪轻轻点点头,瞥了眼已经赶到的长老们,再大概数了下人数,这么一会儿功夫,来了居然有一两万人,山头都快挤不下了。
她只觉无比嘲讽,道:“抵御外敌时,怎么不见来这么多人?”
笃定她是同门,不会对他们下重手吗?不会杀他们吗?
远处,又有人踩着飞行符剑匆匆赶来。那速度极快,还带着惊惶。
很快,来人便到了沐溪跟前,正是满身血的许虎妞。
许虎妞泪眼汪汪地喊:“小师叔,救救我爹。”
沐溪问:“你爹怎么了?”
许虎妞说:“我爹清理门户,跟我爷爷交手时,被打成了重伤……”
沐溪问:“你爷爷呢?”
许虎妞说:“死了,跟着爷爷要闹事的师叔师伯和堂叔伯姑姑们都没了。”她抹了泪,说:“爹,让我把这个给你。”摸出长老印信交给沐溪,说:“许家上下,任由六长老处置,绝无怨言。”
她大颗地掉着泪,喊:“小师叔,求求你了,我爹快不成了……”
沐溪摸出颗补气回血丹,一朵三百年份的血玉灵芝递给她,说:“先回去救你爹,之后再听从发落吧。”
许虎妞“嗯” 地应了声,捧着救命药,又以极快的速度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