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没理会山巅上聚集的人群, 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在椅子上坐下,去取茶具准备沏茶, 才发现旁边已经有。
她换了水和茶叶,重新沏茶时, 才发现手有点抖。
亲手斩杀同门亲师兄,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很平静, 也没什么想法, 但……就是手抖。一个师父所出的师兄弟姐妹六个,如今只剩下四个。
林芝宝接过沐溪手里的茶具, 给她沏上杯新茶,问:“你还好吗?”
沐溪喝了口热茶, 缓了缓,才说:“没事。”
林芝宝抬眼看向沐溪, 眼神和表情都变成了萧芝芝的。
萧芝芝问:“真没事?”
她面对的这局面放在沧溟天,就是文武大臣全部联合造反, 都打到王宫正殿了。
沐溪又喝了杯茶, 才轻声说:“我小时候中了妖毒, 这条命是师父、大师姐费尽心血,耗费无数药材救回来的, 我学的是煌道天正统掌教传承, 从小, 就被当作下一代顶梁柱培养。煌道天救了我, 培养了我,所为回报, 也是我的责任,我得让它在我手里延续下去。刚才, 我把三师兄逐出了内门,斩下了四师兄的脑袋,但有些事,需要去做,就得去做。就像,如果需要我去死,我也得去。”
林芝宝沏茶的手一抖,抬起头看向沐溪,嘴巴动了动,问不出口。
她知道沐溪的底线在哪里。
这条底线,萧玄玉在五百年前就教过她。
萧芝芝端起茶,慢慢饮着,坐等看戏,其实更想看沐溪伤心难受哭泣,崩溃是最好的。她更想看到众长老们纠集来的两三万人,跟沐溪大打出手,杀个血流成河,山川染血才好。
可看外面的情形,好像那些长老让沐溪刚才一招灭了北宫家诸多人,给镇住了。
沐溪略坐了一会儿,满身血渍的北宫青掀来帘子进来了。
她的脸色煞白,手脚都在微微颤抖,眼睛红红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颤音,问:“小师叔,接下来做什么?”
沐溪说:“你要做的事情都做了,等安排吧。”
北宫青应了声。
沐溪扭头看向她抖得厉害的手,问:“没见过这么多血?”
北宫青“嗯”了声,低下头。
沐溪说:“都是血亲,理解。”
北宫青没作声,确实,都是血亲。
她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因为都在等着小师叔回来收拾局面,只是他们没想到,从一开始小师叔就想收拾他们!她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们不想想,一个能灭掉森罗天的还虚合道境长老,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天纵奇才,凭什么让他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小师叔不想当掌教,不代表她不理事。
死得冤吗?
不冤。开山祖师的直系后代都快给杀没了,要说北宫家没在里面添刀子助拳,她是不信的。
北宫青默默地站在沐溪身后,静等下一步动作。
沐溪又坐了两刻钟,茶都换了两盏了。
因为北宫家和萧家的变故变得安静的主峰山巅,因为有离得远的长老们带着人赶到,以及大家从震惊中、惊骇、震撼中回过神来后,交谈、议论,甚至有人跪伏在尸体前哭嚎,又变得嘈杂。
沐溪听着外面的声响,依然没动。
萧芝芝不解地问沐溪:“你坐在这儿干嘛呢?”
沐溪说了句:“等。”
萧芝芝说:“都成这局面了,不直接杀了,有什么好等的?”
沐溪问:“好几万人呢,怎么杀?山头上的人杀光了,山脚下的集市村镇里还生活着他们的血亲,我跟他们结下累累血仇,是不是也要杀了?都杀光了,煌道天不用等别人来灭,我已经把煌道天灭门了。”
萧芝芝挑挑眉,问:“那你要怎么办?”
外面又突然安静下来。
萧芝芝和林芝宝用菌丝盯着外面的情况,便看到赵琴长老用托盘装着赵鹿鸣的人头,穿过人群,来到帐篷外。
赵琴道:“福微院长老赵琴,送来赵鹿鸣人头。”
不敢去见沐溪,在观望局面的长老们纷纷凑到近前,盯着托盘上的人头仔细打量。
执法堂长老周天上前,捧起人头,仔细查看断颈处,又让底下的弟子去把北宫九阳的人头拿来,两颗人口断颈住的切口一模一样。
他问:“六长老杀的?”
赵琴说:“鹿鸣,其罪当诛。”
又有长老站出来,急切地问:“齐惊山呢?他有没有事?”
沐溪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说:“齐师兄为护山门灵果树,被打断了腿,脏腑受损,我赦他一命,逐出内门,降为外门杂役。”
她抬眼看向围聚过来的长老们,目光又掠过长老们看向他们的身后,运炁,声如滚雷,传遍整个山头:“在外敌进入煌道天时、进入煌道天后,无论你是长老、是精况、是普通弟子、是杂役,还是只是个仆从,站出来。只要你们有过抵抗的举动,哪怕是为一块灵晶、一只鸡、一棵树,我都算你们抵御外敌了,往前来,站到我跟前来。”
执法长老周天问:“他们闯我山头,我打死了几个,算吗?”
沐溪点头,道:“算。我确定你真的打死过外敌,你不用死。”
执法长老周天说:“几个小兔崽子挺肥。”他取出储物玉牌,从中搂落一堆东西,不仅有武器法宝药材还有身份牌。
夏谷雨的徒孙,还是个真传。
正挑开帘子看热闹的夏谷雨,没想到热闹竟然看到了自己身上,眼圈一下子红了,悲从中来。她带来的人,都死了。
师兄带去打沧溟天的人,包括师兄,也死了。
她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有执法长老周天出来,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几个长老。
长老们都站了出来,陆续的,又有不少人站出来,有自己为护同门受过伤的,有自己实在气不过扑上去跟他们干架的。势弱,又有同门劝架、拉拽,基本上反抗了,但不多。
这些人往前挤,缩着没动的那些,被挤到了后面。
约摸过了大半个小时,沐溪的帐篷外聚集了约有一千多人个有过反抗举动的人。
沐溪站在飞行符剑上,抬眼远眺,偌大的主峰山巅都站不下了,好多人都站在了山巅下方的斜坡、台阶被挤到了院子里,约有三万之数,却只站出来了一千。
她传音道:“外敌入侵,没有任何反抗举动的长老、战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自绝谢罪。第二个,我出手送你们上路。”
有战部想逃跑。
可煌道天就一个出入口,他们现在就是瓮中的鳖。
有战队隐藏在人群里喊:“六长老,你有什么资格!你既非刑部,又非执法堂,你一个闲职长老,凭什么杀我们?”
沐溪说:“凭你们的职责是守护煌道天,而你们任由外敌践踏煌道天!”她踩着脚下的飞行符剑飞到说话那人的头上,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凭我是还虚合道境,凭我经过了掌教真人考验,凭我拿下了践踏煌道天的外敌,凭我能一举灭了你们!”
话音落下,剑气化作一道剑影飞过,直接洞穿那人的额头。
那人当场倒地,没了声息。
她抬起手,原本想取出佩剑,才想起,剑在杀赵鹿鸣前,想让赵鹿鸣自绝,扔在他跟前,忘了收回来。不过没关系,她的剑多,找一把就是了。
她摸出把新的剑,迅速锁定长老们的位置,身形快得拉出残影,所过之处,鲜血喷溅,人头滚落。有长老的,有战部的。
人群惊慌,有人摸出纸鹤,有人踩着飞行符剑,还有人贴神行符想要逃走的,可他们刚飞起来,沐溪已是一招万剑齐发,把飞到空中的人全部扎成血葫芦,一个个当场坠落。
飞起来时还是大活人,掉下去时已是尸体。
战部之前经过惨烈的战损,又经过好几轮清算,到现在还能站着的,也就二百来人,转瞬的功夫,全都伏尸倒地。
一起伏尸在地的,还有没有任何反抗举动的长老们。
沐溪杀得所有人胆寒。
还虚合道境的剑阵之下,真是让人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有人跪下了,喊:“六长老,那么多的还虚合道境,我们……我们挡也是死。一个您,都能压得我们这么多人不敢动弹,更何况……是来了六个还虚合道。”
更多的人跪下,纷纷喊话附和求情。
沐溪收了在弥漫在空中的剑阵,说:“村子里养条狗,遇到陌生人来都知道叫几声,遇到贼都知道扑上去咬。煌道天栽培你们一场,甚至你们中有半数的人是世世代代在煌道天里生息繁衍,这是你们的家,你们任由别人进来践踏。你们不配做煌道天灵真派的人,不配留在这里。诸位,交出身份令牌、储物玉符、随身携带的法宝、玉符等所有与修炼有关的东西,离开煌道天,从此天涯路远,望诸位各自珍重!”
有人跪下了。
有人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人让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吓着了,听到能走,不用死,赶紧取下挂在腰上的身份牌,取下随身物品。
远处,有一大群人影浩浩荡荡地飞过来。
山巅上的众人扭头看去。
有人激动地喊:“是掌教!”
“掌教来了!”
“掌教!”
呼喊掌教的声音如潮水,似雷鸣,一声叠一声,形成声浪。他们迫切地希望掌教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转机。
萧镜湖手上提着杨瑜,身后跟着与她一起回来的煌道天的弟子,再后面则是萧宝宸率领的数百沧溟天精锐。
山巅挤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他们只能继续站在飞行符剑上。
杨瑜满面的泪几欲癫狂,嘴里不断地喊着:“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了个满门灭绝,连几个月大的婴儿都是当着他的面,被杀的。
真真的鸡犬不留。
萧镜湖提着杨瑜,来到沐溪跟前,说:“我觉得直接杀了杨瑜太便宜他了。”
沐溪抬剑刺入杨瑜的心脏,直接给他来了个对穿。
杨瑜瞪大眼睛看着沐溪,叫道:“你……”只要不杀他,他就还有机会。哪怕是留着他折磨也好。
沐溪说:“敌人,还是死的好。”
她抽回剑,又一掌打在杨瑜的天灵盖上,把头盖骨连同脑花一起震碎。
杨瑜的眼珠子都飞了出去,脑浆从眼眶、耳朵中流出来。
见到这一幕的人,齐齐没了声音。
向来最是心善的六长老,这会儿看起来比恶鬼还恐怖。
萧镜湖叹了声:“还是你干脆。”松开手,像扔烂抹布似的,任由手上的尸体坠落在地,发出砰地一声。
沐溪的剑指向之前站出来的有反抗举动的一千多人,对萧镜湖说:“这一千来人,查证下他们是否真的有反抗和维护门派的举动,确定是有的,长老免死,降为外门杂役。其余人,降为内门杂役,原本就是杂役的,维持原样。”
她又将剑指向其他人,说:“至于这些,逐出煌道天灵真派。”
萧镜湖颔首道:“交给我处理吧。”
沐溪又道:“长老山头,保留赵琴、霍明朝、北宫青的,其余全部收回。”她摸出萧镜湖给她的掌教令牌,递过去。
萧镜湖没接,说:“你拿着呗。”
沐溪塞回萧镜湖手里,头也不回地飞往三位还虚合道境居住的帐篷,进去后就说:“好戏看够了?”
她取出契约,给他们仨一人递了一份,说:“签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他们仨都没问不签会怎么样。
沐溪今天杀了这么多的人,不签,她不在乎在多他们三个。
他们接过沐溪递来的契约,展开一看,饶是有心理准备,知道条件会很苛刻,却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待看完时,差点心梗。
宁涯真人怒道:“你还不如把我杀了。”
沐溪问:“那我成全你?”
宁涯真人被噎了把,说:“我……我想想……我想想。”捏着契约,真想撕了它,又撕不下去手,撕了,命没了,昊月天也完了。
可这契约怎么签?
沐溪悠悠补了句:“签了这契约,至少能保证沧溟天不会打你们。这算是给你们的好处。”
宁涯真人有点被气昏头,问:“你拿什么保证?沧溟天那么强的实力,你说他们不打就不打?”
沐溪说:“沧溟天灭了你们,这契约就成废纸了。渡过眼下的难关,缓上个三五十年,等到新一代成长起来,又就是新的局面。”
夏谷雨二话不说,直接咬破手抵烙下血印,将契约塞到沐溪身上,问:“我可以走了吗?”
紫重阳问:“你不……”好歹还还价,再商量下吧。
夏谷雨说:“你看六长老像是能讨价还价的吗?”
紫重阳没话了。他默默的,也按了血手印。
宁涯真人看看他俩,只得含泪按下血手印。百年进贡啊,差不多是每年进项的四成都得归煌道天!
沐溪收下契约,起身,道:“我送你们离开。”
她出了帐篷,踩着飞行符剑,到了出入口。
三位还虚合道境的真人跟在他们身后。
山巅上的人看到三位还虚合道境真人出来,又齐刷刷地没了声音,盯着他们打量,然后就看到他们的右手袍子随风飘荡,里面空荡荡,显然是整条手臂都没了。不仅胳膊,脸上、脖子上还有雷劈留下的痕迹。
沐溪撤了门口封的阵,做了个请的手势。闲诸赋
三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落在天梯上,飞奔而下,很快便没了身影。
沐溪回到萧镜湖跟前,把三份契约给她,说:“这是三位还虚合道境给的赎命钱。”
萧镜湖接过,展开,迅速看完,盯着沐溪看了又看。
沐溪问:“干嘛?”
萧镜湖竖了下大拇指,道:“你厉害!”
沐溪扯出个毫无笑意的笑脸,然后,扭头飞去自己的帐篷找林芝宝,说:“忙完了,回青竹苑歇一歇。”
林芝宝从沐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可这么久的相处,对沐溪还是很了解的,她知道沐溪这会儿一定非常难受。她上前,握住沐溪的手。
沐溪冲她笑了笑,说:“没事。”将林芝宝拉上飞行符剑,径直飞往青竹苑,把山巅上的这些人交给萧镜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