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了, 卞雪意是自愿逃离的,你为什么还是不听?”宝成插一句嘴。

  “世间不会有那样的朋友。”完颜玉说。不会有人事先不讲,将朋友活生生关在棺材里, 等到她用血肉对抗厚重棺木才将人救走。

  宝成郡主说不过她, 也便不再多言。

  “城中有一乔姓人家, 背景颇深,不事生产,也jsg不经商,却有泼天富贵, 听人讲,她的财物都是从前朝古墓中刨出来的。”

  “又是听说?”宝成郡主道, “你的话有几分可信?”

  宋灵雎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难为情,但看了看完颜玉阴晴不定的面色, 还是说了出来:“此人曾上门求娶过我。盗墓的事, 是她酒后亲口说的。”

  “宋小姐, ”宝成郡主冷笑一声,“救下你, 是你的运气。可你若想玩借刀杀人, 那恐怕是在玩火自焚。”

  “民女字字句句, 绝对属实,不敢有半分隐瞒。”宋灵雎说。

  完颜玉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全都由你,只是我需得再提醒一句,”宝成郡主说, “我们这么个耽误时间,那元寄雨说不定已经跑了, 跑到女君身边,从国师再摇身一变,变成女君的心腹,到时,你我皆为案上鱼肉。”

  “与她交手有的是机会,但,”完颜玉说,“姐姐在等我。”

  完颜玉的心在砰砰地直跳,她能感觉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姐姐只有她了,她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犯下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大军即将入城,先有斥候进城去通禀了消息,因此城中官员、富户、还有些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夹道欢迎。

  其中最为激动的当初宋夫人,她已经年过四旬,膝下只有宋灵雎这一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前些日子女儿拜神被绑,宋夫人茶饭不思,几乎哭瞎了眼,如今得到女儿平安的消息,在管家、婆子的搀扶下终于起身,盛装迎接,还叫人在城门口放了十六挂鞭炮。

  远远地,马车内众人就听到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宋灵雎更是激动得落下泪来。

  宝成郡主忽地发现一双冰凉的手罩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她扭头一看,是完颜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冰凉细腻的手,要是个歌姬刚刚好,但完颜玉做出这种事着实有些奇怪。

  “你干什么?我又不怕……”宝成郡主有些奇怪,一向抵触肢体触碰的完颜玉怎地主动关心起人来了。

  完颜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手并未移开。

  宝成郡主也不挣扎了,由着完颜玉去了。

  很多时候,当时以为是寻常的日子,后来再也不会重现。

  当时没有为卞雪意捂住耳朵的手,终究是后悔了。

  微风吹过,马车帘子微微翘起。

  透过帘子缝隙,完颜玉看到外面跪了一地的剑北百姓,她更察觉到一道锐利目光,不由得抬头望去,终于在道路上高高的酒楼上寻到了那双目光的主人。

  阳光正好,屋檐阴影半落,照在一个青年女子身上,那女子做公子打扮,戴金冠,手上托了个半旧的汤婆子,身穿赭黄色绸缎外衫,上面绣了大片的黑色云纹轮廓,远远望去,像巨蟒身上的花纹一般,内里穿茶白色长袍,上面绘鸦青色暗云纹,腰间坠了块白玉禁步。

  她半站在阳光下,肤色白皙,却病恹恹的,眼睛藏在檐角落下的阴影中,一双三角眼,眼皮似是有气无力耷拉着,整个人十分清瘦,薄唇紧抿,下颌锋利明显。若不是个病秧子,那便该是个十足的野心家。

  有野心的人,完颜玉见过很多,如果是平常,完颜玉或许有心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但现在,卞雪意生死未明,完颜玉一点心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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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在剑北城中有个很大的宅院,往来的百姓都会看一看那雪白的墙壁和飞起的屋檐。

  不过,这样的宅子,在两位郡主面前,还是不值一提,尤其完颜玉没什么心情。

  宋夫人将二人迎到宅院中,奉为座上宾,拜了又拜。

  “无须多礼,”完颜玉叫宋夫人站起身,“我有件事要问你,你只管答。”

  宋夫人受宠若惊,竖起耳朵听。

  “听宋小姐言,城中有一乔姓人家似有盗墓罪行,不知宋夫人是否也有所耳闻。”

  宋夫人听完,脸色一变,目光向左一瞥,双手暗暗地捏紧了,犹豫片刻,而后道:“小女平日里总听些山野志怪,恐怕是记得混淆了。城中是有乔姓人家,但盗墓的事情从未听闻。叫两位殿下见笑了。”

  “娘,你怎么这样说……”宋灵雎去扯宋夫人的袖子,却望见自己母亲一个冰冷的眼神。

  宋灵雎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虽不明白,但也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完颜玉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没有益处,于是道:“我在城中还要拜访他人,便不再多加叨扰了。”

  宋灵雎想跟着完颜玉一起走,但被母亲宋夫人不动声色擒住了袖子,只得顺从。

  宋夫人眼见两位郡主及其随从、侍卫走出自己大宅,这才关上门,狠狠地训斥女儿一番。

  “娘,你这是做什么?那件事明明你也听说了,又为什么在郡主面前矢口否认?”宋灵雎不解,“那位殿下是我天定的姻缘,我看中她了,娘,你为何拦我?”

  “你你你,”宋夫人被女儿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糊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这样一个人,还把她引到我们家来。”

  “娘,为何这样讲?我们与殿下素来无冤无仇。”

  宋夫人似乎有话要讲,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娘,有事不要瞒我。”宋灵雎上前拽住母亲的袖子,“两位殿下不是能被轻易搪塞的角色,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夫人不再回答,只是嘱咐下人将宋灵雎关在屋内,若无她的命令,不得擅自将宋灵雎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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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宋府,坐上马车。

  宝成郡主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宋灵雎没有跟上来:“那宋夫人绝对知道点什么。”

  “但已经无法撬开她的嘴了,”完颜玉说,“既然如此,不妨直接会一会那位乔姓女子,看看从她身上能得到什么线索。”

  城中乔姓的人家很多,但敢上门求娶宋灵雎的,必定有一定声望。

  完颜玉着人去打听,很快得到消息,这位乔小姐,就住在离宋家两座坊之外的地方。

  “她叫什么名字?”

  “乔郁容,城中人都说她一无田产,二无商铺,终日闭门,少有交际,但一出手就很阔绰,无人知她的财物从何而来。”

  宝成郡主说:“是很有嫌疑。但卞雪意的事,不一定是她所做。她一个当地百姓,何必跟我们硬碰硬?你可有想好?倘若一会儿寻不到卞雪意,是不是该直入京城了?”

  “不会找不到。”完颜玉说,“乔家宅院中找不到,那我就将整个剑北翻过来!”

  完颜玉用一张最无辜的脸,说着最令人胆寒的话。

  “我们这次南下,不过是奉女君命令除掉卞相爷和其他酆都势力,倘节外生枝,我怕会有人在女君面前参你一本,到时……”

  完颜玉抬了抬下巴,眸色淡淡,是睥睨众生的狂妄:“到时,我会让她们都人头落地。”

  宝成郡主耸耸肩,闭上了嘴巴。

  马车不久停在乔家院子前。

  这乔郁容的宅院也算是在闹市之中,远远望去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只是不知为何,门前落叶无人清扫,远远望去,有些森森鬼气。

  不过,莫说是有些鬼气,就算这里是阎王殿,完颜玉也要进去会一会。

  宝成郡主毫不怀疑,卞雪意就是走到鬼门关,完颜玉也要下阴曹地府,把卞雪意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将人拉回阳关。

  小乙上前敲门,无人应答,便一脚将门踹开。

  小乙抬手示意,身后数百名军士鱼贯而入,开始搜寻宅院。

  宝成郡主则从进来之后就开始四下环顾,院内一块太湖石就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样姿态万千、玲珑剔透的石头,天底下倒真难找出第二块。

  “光是这块石头,就抵得上半个剑北。”宝成郡主冲完颜玉努了努嘴,也越发好奇这位乔小姐的泼天富贵从何而来。

  动静很快惊动了乔郁容,她来迎客,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丫鬟也是瘦瘦小小,不过看丫鬟的一双手,虎口处都有明显老茧。

  完颜玉终于见到乔郁容,她顿了顿脚步,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乔小姐了。

  乔郁容便是完颜玉见到的高楼之上的阴郁女子,此时她刚从抄手游廊中款款走来,斑驳树影落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她一双黝黑眸子中的算计。

  宝成jsg郡主则一眼看到乔郁容身上的禁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禁步,从材质看去,总觉两块玉的料子是差不多的,心下感慨: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东西。

  “家仆已经与我说明二位殿下的身份,草民深感惶恐,”乔郁容的声音也像高山流水一般,不过是背阴处的水,总有些冷意,“不知二位郡主莅临寒舍,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