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空空如也。

  哪里有什么卞雪意?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

  完颜玉转头望向宝成, 眼睛微眯,浓密的睫毛如一把扇子压下来,在目下投递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怎会如此?”宝成将被子全拉出来, 确认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应该啊。下葬时,我验明正身了,周围的军士都可作证。”

  军士们点头附和,但全都无法解释卞雪意在棺材里待了一晚就凭空消失。

  “你, 下去看看。”宝成郡主朝小乙抬了抬下巴。

  小乙轻松地跃入棺材中,用剑身在棺材内侧敲敲打打, 很快发现端倪,敲到其中一块木板时,后面发出了空空的声音。

  小乙将这块木板卸下, 露出下面的一条窄窄的通道来。

  小乙跃上地面, 将这条窄窄的通道指给完颜玉看。

  宝成郡主先挤过去:“我就说, 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原是从地下溜走, 难怪这么多双眼睛都不曾注意到。”

  通道尤其窄, 窄到难以置信, 但卞雪意身形纤弱,若说从此处遁逃,倒也不是不可能。

  从打洞的手法来看,像是老练的盗墓贼所为。

  完颜玉指了一名身形瘦弱的军士,叫她下去探探通道jsg的尽头。

  那军士卸下铠甲, 勉强挤进里面,众人见她钻进那窄小的通道中, 不禁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军士灰头土脸从竹林后面跑了过来。

  她看上去颇为狼狈,显然那窄窄的通道爬过去着实花费了她不小的气力,两鬓还挂着新鲜的泥土。

  “启禀郡主殿下,墓洞的尽头在竹林后一处小的瀑布内,水流不停,流水声掩盖了许多声音。”

  一行人于是跟着那军士往瀑布处,远远地就听到潺潺水声,看到飞银溅玉。

  瀑布旁石头光滑,加上近日阴雨连绵,即便是军中最擅长追踪的人出马,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所有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你非要找她做什么?”宝成郡主说,“想想那日我们遇到的刺客店小二,分明跟卞雪意是一伙儿的。卞雪意想走的心何其坚定,你又不忍杀她,那便放她离去。天下之大,虽然难找,但我不信找不到一个让你称心的张雪意,王雪意……”

  说到这里,完颜玉忽地想到,那刺客对卞雪意说的“是我”,听完这两个字,卞雪意就不再挣扎了。

  “这人认识那么多的三教九流,认识几个盗墓的朋友应该也不稀奇。”宝成郡主说,“还是怪你非要将她禁锢在身边,她演了这么久的戏才离开,你就成全了她,也放过我好不好。”

  莫听本来哭哭啼啼的,觉得主子是被盗墓贼抓走了,但是听宝成郡主这么一说,觉得有理,为主子高兴还来不及,于是擦擦眼泪不哭了。

  宋灵雎在边上听了半天,大概明白了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也上前劝说:“卞姑娘有心躲藏,殿下您纵是天上的鹰也找不到啊。”

  “她若想离开,为什么不与我说?”

  “你又不让她走,她偷摸跑了,很合理吧?”宝成郡主说。

  完颜玉抬头,望了一眼依旧灰蒙蒙的天,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

  又过了许久,完颜玉指了指莫听:“还叫她一路跟随。叫大军拔营,即刻启程。”

  留莫听在身边,无非是赌一个跟卞雪意再见的机会,还是放不下。宝成郡主对此颇有微词,但她也感到些许庆幸:“你终于想通了。”

  马车缓缓前行,宋灵雎被准许登上前面那辆华贵马车,她内心窃喜,想着:等我和郡主殿下成婚后,我一定要去找国师大人还愿,国师神力无边,她的指引果然没错。

  莫听独自一人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但是她已经不再害怕,只要主子能得到幸福,那就是她得到了幸福。

  到底有些无聊,莫听掀开马车帘子,透过缝隙看着两侧的风景,军士的铠甲声阵阵,叫人听得胆寒,路边竹影深深,叫人想起些带着鬼气的故事。

  路边还跪了一行人,她们身上着白衣,在这一片浓烈的绿中显得十分醒目,莫听不由得多看几眼。

  那些人低头瑟缩着,身形瘦小,露在外面的手十分粗糙,显然是卖命的苦力人家,旁边落着一口薄薄的棺材。

  想来这行人是出殡,正遇上郡主仪仗,因此不得不为郡主让路。

  莫听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场面,眼睛一酸,将帘子落下了。

  ——————

  一片黑暗中,卞雪意幽幽转醒。

  她隐约记得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自己“活不成了”。

  然而在黑暗中昏昏睡去不知多久后,她的意识忽然清明,然而只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坐不起来,勉强能翻身而已。

  经过一番摸索,卞雪意心里隐隐地明白,她被埋了,装在棺材里下葬。

  耳边隐隐听得外面有东西擦着木板,棺材的构造将声音无限放大,叫内中人将一切听得明明白白。

  卞雪意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逐渐困难的呼吸,一种巨大的恐惧如铺天盖地的阴云一般,将她笼罩期中。

  密闭的空间,空气渐渐稀薄,这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受,意志越发地涣散,只凭借求生的本能在木板上留下血色的印痕。

  忽地,一阵奇异的声音从卞雪意头顶处传来。

  那声音像是铁锹铲土,又像是锯子在锯木头。

  黑暗中,卞雪意惊恐,用尽所有的精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她又不自觉地在想,听说人将死之时都会出现幻觉,自己这番,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不等卞雪意细想,头顶处忽地出现一道细小的微弱的黄色亮光。

  卞雪意眼珠子朝上望去,正对上一张枯黄的脸,脸上全是点点的褐色瘢痕,更要命的是那张脸上嵌这一双浑浊的眼珠,如蛇一般。

  卞雪意惊吓,那人却狞笑着:“咦,抓到你了!”

  卞雪意晕过去,那人钻入棺材,因她身形过于瘦小,在棺材里竟然还行动自如,在卞雪意身后绑了绳子,将人一点点拖出去。

  其同伙早在瀑布边接应。

  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

  “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但我看那位京城来的贵人好像不好对付的样子,要怎样将这样一个大美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

  那人一笑:“我早准备好了。人不仅能运走,还能正大光明在她眼前转上一转她都看不出来。”

  “您的意思是?”

  那人闪身,叫人去看,瀑布后的山洞深处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口棺材。

  “就把人从那郡主面前抬走。”

  “可是公子,那可是郡主,得罪她,不大好吧?”

  那人敲了敲手下的头:“笨。我没有要跟郡主为敌的意思。只是我苦恋宋灵雎,她却如此不识抬举巴巴地要凑到郡主身边,我只好给她一个教训。”

  “可您将这女子带走,不正好成全了宋小姐吗?”

  “错了,我要送宋灵雎一份大礼,大到能让她满门抄斩的那种。”那人笑着,声音阴恻恻的。

  “公子可否明示?小的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那人说,“只不过,这个卞雪意送走之后,再出现在郡主身边时,决不能是活着的,越惨越好,你要是想拆个胳膊卸个腿,或者扒下皮来做画纸,全都由你。”

  “嘿嘿,那小的先谢过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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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平稳行驶,过了剑北,再渡河,就能回到京城了。

  宝成郡主想念着京城的温香软玉,想念自己在京城的大宅院,想念库房里的奇珍异宝,还想知道京城里打理铺子的掌柜有没有从中贪下油水。她闭上眼睛,卧在榻上,哼起小曲,已经在脑海中用意念把库房里的金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摸了一遍。

  宋灵雎拘谨地坐在完颜玉旁边,她闻到完颜玉身上冷冽的清香,侧过脑袋看到完颜玉白皙的皮肤。

  宋灵雎心里疯狂尖叫:郡主!好美!像一颗会发光的珍珠一样!浑身上下毫无瑕疵!感谢国师大人,赐给我这样一个完美的妻主!

  然而,宋灵雎不知道的是,坐在她身侧的完颜玉,脑海中全都是别的女人。

  “宋小姐。”完颜玉转过头,忽地叫了宋灵雎一声。

  宋灵雎心内狂喜,又受宠若惊,要拜倒下去。

  “不必多礼。”完颜玉一手在宋灵雎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示意她不想要起身。

  宋灵雎感受到完颜玉冰凉的掌心,她心里将这突然的触碰当做是亲近的信号。

  谁知,完颜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浇灭了宋灵雎心内的绮思。

  “剑北近年可有盗墓的事情传出?”

  听到这里,宋灵雎是明白了,这个郡主还是放不下卞雪意,不相信卞雪意是自己走掉的,刚才按自己的手,并非是出于亲近,而是不想让她行礼浪费时间。

  “就算有,她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商户小姐又怎会知道?”宝成中断了小曲,插了一嘴。

  宋灵雎不想被认为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她想要让完颜玉看到自己的价值,因此忙说:“虽然我不怎么出门,可偏偏有人名声在外,我还是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