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军士涌了进来, 训练有素地将此处护卫起来。

  只是军士摸不准几位主子中的是什么毒,不敢贸然将几人扶起来,还让她们躺在远处, 急唤军医过来。

  军医是个胖胖的妇人, 她并未穿戴全副盔甲, 即便如此,跑过来时还是扶着门框喘了一阵粗气。

  军医先走向完颜玉,撑开她的眼皮看,又探过脖颈和手腕, 脸上的眉头舒展开来:“无碍,那药效来得迅猛, 去得也快,快取些温热茶水与郡主服下,很快就能好。”

  几个军官忙去后厨找水了。

  而宝成郡主嘴巴一张一合, 军医看不明白, 只能急切问:“郡主殿下有什么要事交代?”

  宝成又像快渴死的鱼一样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人懂。

  军医脸皮涨得通红,旁边军士也无一人敢上前。

  “郡主说, 把她扶起来。”

  角落里, 小乙看不下去, 终于开口说话。

  长时间噤声,小乙的嗓音变得破锣一般,破碎的声音夹杂着一阵虚无的气音,使得她说话也极具辨识度。

  小乙将卞雪意往旁边地上一扔,随即走上前, 将完颜玉扶起来靠着墙壁歇下。

  “哦哦。”众人这才明白了,忙七手八脚去扶宝成和宋灵雎。

  温热茶水服下, 宝成仿佛被解开了封印,先骂了一连串的脏话:“废物,都是些废物。进客栈前不是都搜过吗?怎么会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军官垂首回道:“郡主,属下是搜过客栈的。奈何那人是个硬手,她在我们检查完退出客栈的一炷香时间内,将客栈内所有的人迷倒了,还换上了小二的装扮。”

  宝成顾不得跟这些军士生闷气,缓过来后先去看完颜玉。

  完颜玉身子弱,喝下茶水后好久,依然是只有手和脖颈能够动弹。

  宝成看完颜玉手里死命地攥着一个帕子,如果那帕子是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此刻所有的血水早已经被拧出来了。

  完颜玉脸色难看,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静静的,漫长的午后,众人只能听到屋顶鸟雀拍翅膀掠过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悬浮的灰尘也仿佛静止了。

  完颜玉握着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抬手指了指卞雪意:“姐姐……”

  她的声音明显是压低了的,不知是为了掩饰嗓音中止不住的颤动,还是为了掩饰那不能为外人看到的委屈。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完颜玉说完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止不住地咳嗽着,咳得苍白的面容泛起了病态的红。

  完颜玉闭上眼睛,脖颈后仰,仿佛有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直视的难题。

  然而,完颜玉话说完,众人呼吸一滞,几乎都要把自己憋气憋到晕厥,也依然还没有看到卞雪意起身朝郡主走来。

  “哎……哎……”宋灵雎走到卞雪意身边,小声提醒两句。

  然而卞雪意也并未抬头看一下。

  宋灵雎也不傻,看周围没人敢上前拉卞雪意,她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宋灵雎也算看出来了,卞雪意这个婢女,不简单,万一拉扯出个三长两短,恐怕郡主要降罪于自己了。

  “你……”完颜玉说不出话,只觉得仿佛有一把斧子将身体劈开,五脏六腑中有一把刀在搅动。她咳嗽起来,忽地察觉满嘴的腥甜,用帕子去接,看到帕子上刺眼的血迹。

  完颜玉将帕子死死地握在掌心中,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主子!主子!”

  人群外,莫听却一眼就察觉到卞雪意的反常,她拨开人群,跪倒在卞雪意身边,拨开卞雪意散乱的发丝,瞥见卞雪意紧闭的双眼还有苍白的面庞和发紫的嘴唇。

  “主子?”莫听有些迟疑,轻轻握住了卞雪意的胳膊,滚烫。

  卞雪意重心不稳,一头向前,栽倒在莫听身上。

  莫听去扶,手摸到卞雪意身后,摸得一手的冰凉黏腻。

  莫听把手举起来,所有人都看清了莫听手上的血迹还有卞雪意身后,一根已经生锈且鲜血淋漓的钉子。

  想来,是方才小乙放下卞雪意时,无意中造成的后果。

  “怎会如此?”完颜玉还没有恢复完全,紧张地站起身来,双腿还有些麻木,这一站险些跌倒在地,但她顾不得许多,强撑着身子扑到卞雪意身边,确认了那些血迹不是幻觉。

  “姐姐……”完颜玉雪白的十根手指上全部沾染了刺眼的红,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所有没说出口的质问,所有在胸腔内熊熊燃烧的愤怒,都已经被一种无可匹敌的恐惧所取代。

  小乙将卞雪意抱上客栈二楼,踢开其中一间客房,将卞雪意放在了床上。

  完颜玉追了过去,宝成郡主也提起裙摆紧随在完颜玉身后。

  军医剪开卞雪意的衣服,皱了皱眉。

  一盆盆血水被从这房间内端出,看得宋灵雎胆战心惊。

  屋子里,传来莫听哭哭啼啼的声音:“主子,主子,您别丢下我,求您了。”

  两位郡主显然也心烦意乱,无瑕顾及莫听在她们面前失了仪态。

  宋灵雎拉住一个军士,对方正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宋灵雎将对方拉到一边去:“这伤严重吗?”

  那军士左右看了jsg看,确认不会被其他人听到,才压低了声音跟宋灵雎说:“伤不深,但刺入身体的钉子是生了锈的。”

  “生了锈又怎么样?”宋灵雎不解。

  军士不好再说得更细,只是把袖子从宋灵雎手里扯出来,匆匆离开了。

  宋灵雎琢磨着军士那个意味深长的神情,心内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虽然她是不怎么喜欢卞雪意,但到底两人没有仇,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宋灵雎还是有些惋惜。

  屋内,完颜玉握紧了卞雪意的手,不住地在她耳边轻轻地重复:“姐姐,别怕,我在。”

  但卞雪意好像全然听不到一样,只是不住地痉挛、颤抖,像是做噩梦一般,身子不住地抖,但眼睛睁不开,也对任何话语也全都没意识。

  “姐姐,姐姐,你会没事的。”

  完颜玉另一只手腾出来,将卞雪意鬓角的碎发挽到而后去,墨一般乌黑的长发,越发衬得卞雪意面白如纸。

  但就是这个想法,让完颜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命薄如纸”这样的说法。

  曾经卞雪意那柔软的,泛着水光的,像樱桃一样叫人忍不住想平常的嘴唇,此刻也灰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不可避免地走向枯萎和腐朽的命运。

  瞬间,完颜玉的脑海中闪回无数景象,曾经,她是见过要下葬的人,那些人躺在棺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只要瞥一眼面色,就知道不只是睡着了,等棺材盖上之后,世间的喧嚣与人世的繁华就被彻底地隔绝。

  “姐姐,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像是怕卞雪意不信,完颜玉又用力地握了握卞雪意的手。

  “你……”宝成郡主本想说出真话,但又怕卞雪意生气,只得冲军医使眼色。

  军医没法子,跪倒在地,“砰砰”地磕头,也不说话。

  “开药,救她。”完颜玉的眸子转向军医,她眸色深沉,如看不见底的古井一般幽深。

  然而,完颜玉自己说这话时,语气也如沉入海底一般,药物的效力对这样的伤口而言作用微乎其微,她自己也清楚。

  “她不敢说,我来说,”宝成郡主再也看不下去完颜玉这样自欺欺人了,“从前,军中有不少军士,被生锈的利器刺入身体,后果你是知道的,你又何必再问?”

  “我不知道。”完颜玉语气生硬。

  “药石罔效!”宝成郡主说完,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转过身去,双手撑在窗边,不再说话了。

  “她不会,她还欠我的,”完颜玉冷声道,“我还要等她还清,她不会死的。宋灵雎!你进来!”

  宋灵雎本在偷听,没料到突然被叫到名字,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剑北可有名医?”

  宋灵雎点头:“有是有,还有一个是曾经在宫里当过差,从太医院告老回乡的。不过……不过,从此处到剑北,一来一回,要整一天……”

  这么长的时间,大夫过来,恐怕也回天乏术了吧?宝成郡主几乎想在完颜玉耳边咆哮,但宝成郡主在地上捡到了带血的帕子。

  宝成郡主凝望了完颜玉一眼,完颜玉背影纤弱,又因为隐隐的咳嗽而像秋风中的树叶一般,经不起许多。

  责备的话,再不能说出口。

  “一整天?那是你。”宝成郡主看向宋灵雎,“而我,最多只要两个时辰。”

  小乙望见一向草包的宝成郡主忽地发了狠一般,将身上柔软而沉重的披风脱掉,将手上的戒指尽数拔出,也来不及把戒指放好,就由着戒指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完颜玉!你记得!你也欠我了!”

  宝成说完,随即走下楼梯,点了三十将士,随她策马往剑北而去。

  待宋灵雎反应过来,探头望去时,隐约只看到一个飒爽的背影。

  众人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宝成,这样不沉迷声色的宝成郡主,她们也终于想起来了,宝成郡主在成为远近闻名的爱财大草包之前,曾经是草原第一骑射高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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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怎么办?”莫听急得直掉眼泪,她看向完颜玉,泣不成声道,“主子的头好烫,我用冰毛巾敷了才没多久,毛巾就烫了,没用……怎么办……”

  完颜玉用手背探了探卞雪意的额头,心下一沉,但只是吩咐莫听:“你出去,没有命令不得入内。”

  莫听再不肯,也只得照办,她人走出屋子,心还留在里面,急得五内俱焚,郡主一个人在屋子里,郡主能有什么办法呢?

  完颜玉关上屋子,望着床上的卞雪意,慢慢地褪下了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