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雎坐在楼梯口, 莫听坐在靠下一级的位置。

  宋灵雎自恃身份,本来是不愿意跟莫听说话的,但是等得乏了, 看了好久, 客房的门都关着, 于是只得与莫听讲话,打发无聊。

  “你知道我为何要去山间拜神吗?”

  莫听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摇摇头,婴儿肥的脸上, 两颗肿胀的眼珠中写满了迷茫。

  “因为我啊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子,嫁给她, ”宋灵雎双手托着下巴,“可是我都十八岁了,还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出现, 所以, 我去求神指引。”

  “那, 神显灵了吗?”莫听有点好奇。

  宋灵雎点头,说到这里,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我在神前卜卦, 神说, 我很快就会遇到那个人的。”

  “可是,拜神结束后,你不就被匪徒绑走了吗?”莫听说,“你的神也没有很灵。”

  “笨呀你,”宋灵雎说, “匪徒将我绑走恰是神的意志,神叫我遇到殿下, 叫殿下将我救下。殿下是我的命中注定,她踏着七彩祥云出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轿帘掀起的瞬间,她威仪的样子。”

  莫听歪过脑袋,似乎对于这个“天赐良缘”的说法并不认同。

  宋灵雎为了说服莫听,头头是道地给莫听分析:“你看,刚才那个与你作伴的婢女叫什么名字?”

  “卞雪意。”

  “我看殿下对这个卞雪意是有几分上心,可是神为了成全我的天赐良缘,所以要把这位卞姑娘收回去了,让她为我的姻缘让路,不然,你说好端端的,怎么那里偏就冒出一根钉子来?”

  宋灵雎越说越起劲,浑然没有发觉莫听的脸色越来越暗。

  “主子不会有事的,”莫听,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婢女,为了卞雪意,硬气了一回,话语掷地有声,“主子不会死,因为你的神是假的,也没有你的天赐良缘。”

  宋灵雎一听,也很生气:“若不是今日我身边没有丫鬟,我非叫丫鬟打你的嘴不可!怎能对神不敬?”

  莫听是乡野间长大的丫头,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她唯一知道的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卞雪意是唯一真心对过莫听的人,莫听发自内心地将卞雪意奉上自己心中的神坛,她不许任何一个人这样诅咒自己的主子,就算对面是什么权势比自己多得多的人,那也不行!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莫听险些跟宋灵雎争执起来,幸而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二人注意,将这紧张的气氛冲淡了。

  外面铺天盖地卷起一阵尘烟,伴着阵阵马蹄踏地的声响。

  尘埃落定,穿华贵黑金衣裙的宝成郡主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其他军士将后面两匹马牵上前来。

  两匹骏马鬃毛飞扬,嘶鸣一声才停下。

  马背上各自绑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瘦高老头。

  宝成郡主命人将这两个老头扶下马来。

  两老头站在地上许久还是感觉头晕目眩,在自家医馆养尊处优久了,哪像今日这般,一把老骨头都要被颠簸散架了。

  “水!”宝成郡主朝旁边的军士吆喝一声。

  军士抛出水囊,宝成郡主抬手稳稳接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随后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位老先生请上楼去!”

  莫听慌忙跑过去,扶着老者,宋灵雎则扶着另外一位。

  两人各怀着心思。

  莫听知道,两位老者是自家主子最后的生机了,因此不敢怠慢。

  宋灵雎心里却早已经认定卞雪意活不成了,扶大夫上楼也只不过希望这件事早点结束罢了。

  宝成郡主却不让大夫先进去,她自己先敲门走进去,望见屏风后完颜玉从床榻上坐起来,拿过外衫披在身上。

  宝成郡主不用想就知道,完颜玉是用自己的身子来给卞雪意jsg降温,堂堂郡主,这样地自轻自贱,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宝成郡主腹诽道。

  “快请两位先生入内。”

  完颜玉披着衣衫站在床侧,眼神中满是期待。

  宝成郡主不忍再看,转头走出屋子,靠在墙边。

  两个老头晕头转向地被推进屋内,他们从前也是为贵人做过事的,知道不看不问,只专心诊脉。

  两老头把完脉,又翻起卞雪意的眼皮看了看,互相交换了一张苦瓜脸,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完颜玉刚才亮起的眼眸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两个老者也不敢先开口。

  “她……”完颜玉还想说什么,但沉默良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燃烧了两个时辰的希望,沸腾的血,瞬间冷却了。

  心中的那团篝火,真真正正一点儿也燃烧不起来

  宝成叫军士上前给两人塞了一锭金子,叫人将两位老者好生送回剑北去。

  随后,宝成走进屋子,看到完颜玉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完颜玉紧握卞雪意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目光凝望着卞雪意苍白面颊上不正常的红。

  宝成郡主叹口气,上前一把甩开完颜玉的手:“该醒醒了!在剑北耽搁这么多时日,那边元妖道必然已经得到消息,说不定早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这卞雪意已然是活不成了!留些军士和银钱在此处,照顾到她咽气吧。”

  “宝成,”完颜玉推开宝成的手,“你怎么也像别人一样,说那些丧气话。”

  “因为这就是事实!”宝成郡主握着完颜玉的肩膀晃道,“你以为你是谁?掌控生死簿的阎王吗?你以为她是谁?刀剑不入的仙子吗?你向来明智,我不愿多说,事情的结局你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骗自己?这不是你。”

  眼见完颜玉眼中的光亮全部黯淡下去,宋灵雎终于是不忍,冲进去叩首,冒险打断两位殿下的对话。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完颜玉怒斥。

  宋灵雎再一叩首:“民女有一计策,或许可为殿下分忧。”

  完颜玉和宝成转过头去,看宋灵雎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撒谎。

  “你?你有什么办法?”宝成斜眼看了宋灵雎一眼,“你不是大夫,何来救死扶伤的本事?”

  “让她说。”完颜玉却打断了宝成郡主的话。

  如果能救回姐姐,不管是任何法子,完颜玉都愿意一试。

  “去拜神!”宋灵雎两只眼睛发亮,神情笃定,她虽然不喜欢卞雪意,但她希望为殿下排忧解难,因此将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呵,”宝成郡主望着宋灵雎,原是有些期待的,听到拜神二字后,止不住地发出了冷笑,“当你有什么灵丹妙药,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不必拿出来讲了。”

  “民女没有胡言乱语,那神的确灵验,”宋灵雎说,“曾有一名妇人,她的双目先天失明,但自从她拜过神后,双目奇迹般地复明;还有一位老者,他双腿不能动弹多年,但家人为他在神前祈福后,他竟真的能够下地走路了。”

  “妖言惑众!”宝成郡主冷笑着,不让宋灵雎再讲下去了,“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故事传到你的耳朵里,几分真几分假你都不知道。”

  “民女绝不敢欺瞒殿下!”宋灵雎再拜,“民女所说,千真万确,剑北当地百姓都知道,不信,随便找人一问便知!”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拖下去,别让她在我眼前烦心!”

  宝成郡主挥手,门外两个军士走进来,一左一右拉着宋灵雎的手就要把她拖走。

  岂料这时,完颜玉冷声道:“慢着。”

  军士松开宋灵雎,宋灵雎如蒙大赦,一直为自己喊冤:“民女真心为殿下分忧,所言当真句句属实!”

  “你不会真的信了她的鬼话吧?”宝成郡主难以置信地看向完颜玉,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荒谬的事情,她一个粗人都不会信,遑论完颜玉这般智计卓群之人。

  “那两位老先生是否已经动身?”完颜玉问。

  军士回禀:“尚未。”

  “叫他们上来问话。”

  不多时,两位大夫被带了上来,完颜玉问,他们答。

  “殿下说的这两件事,老夫是知道的,还亲眼见到了,”其中一个大夫说,“虽然不知其中奥妙,或许真有神明显灵吧,不然,当真难以解释。”

  大夫说得言之凿凿,宝成郡主再不信,心里也总还是打了个问号。

  宋灵雎也终于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冤屈,长舒一口气:“民女处处为殿下考虑,又怎么会骗您?”

  “你说的神在何处?怎么拜?”

  宝成心中暗道:完颜玉一定是疯了,为了卞雪意疯得彻彻底底。

  “离此处不远,有座巍峨高山,神之栖身之所就在山顶。若手拿一盏油灯,从山脚一级一级叩拜上去,直到山顶,油灯不灭,方为心诚。”

  宝成郡主一拳砸在桌上:“绝无可能!”

  这是谁?嘉世郡主完颜玉!只有见女君的时候才跪上一跪,旁的肉体凡胎休想叫她动一动膝盖,何况是泥塑的神像?完颜玉除非是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答应那种要求!

  “可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宋灵雎小声道。

  “你拜的叫什么神?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还是观世音菩萨?”宝成又问。

  “都不是,”宋灵雎说,“拜的是国师,元道长。”

  “什么?是她?”宝成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日不见,这妖道势力扩展到这般程度?竟然在剑北塑金身,还有了这样死心塌地的信徒?简直可笑!”

  “殿下,国师大人的神通是女君陛下亲自认证过的,怎可随意置喙……”宋灵雎小声提醒。

  宝成不再跟宋灵雎浪费口舌,转而一把按在完颜玉的肩上:“就算一级一级磕头我也认了,我甚至能替你去做这件事,但!就算拜猫拜狗!也决不能拜元寄雨!绝对不能!”

  一个憎恶了许久的人,怎可轻易向其泥塑的分身低头?

  可笑至极!

  “你不会去的,对吧?”

  宝成郡主又确认一般,再问完颜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