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十分陌生，嗓音清亮，大概是个年轻人。
下一刻，江饮彻底没了知觉。
过了很久，一股消毒水气味将他熏醒。
江饮慢慢睁开眼，入眼即是一片刺目的白。
这几天，他走过的地方要不就是黑的看不见路，要不就是白得瞎眼，正常光线在这里就是稀有物。
江饮微微合上了眼皮，适应着这里的光线，同时，动了动身体，忽然发觉异样。
他又是光着的。
头和四肢被固定住，双腿则是完全没有知觉。
江饮：“……”
给他留一件衣服会死吗。
压下不满，他定了定神，余光观察着周围。
这是一间刷了白漆的干净房间，左手边堆满了各种仪器，右手边则是放置着各种杂物，散发着一股怪味。
房内空无一人，江饮开始挣扎。
他双手手腕处被钉着垂在身侧，不好发力。他试着绷断上面的束缚，然而除了把手腕磨红，无济于事。
江饮：“客服系统？”
他试图语音唤醒客服身份卡，然而，并没有奇迹发生，房内一片寂静。
这时，门把手响动。
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打开了门，见到江饮，微微一笑：“醒了？”嗓音陌生又熟悉，偏向清亮，是他意识消失之前的那道声音？
青年慢慢走了进来，江饮得以看见他的全貌。
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但不难看出身形高挑。
他和褚十七一样扎着一头高马尾，一双眼睛流露出狐狸似的狡黠。
对方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玩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似乎对他很满意似的笑了，然后说：“你很漂亮，很适合当标本。”
江饮：“……”
标本？
经了青年的提醒，江饮忽然想起自己意识消失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给系统运行状态打了五星好评，然而却被身份卡告知违规，理由是“与上司对话”，惩罚是变成改造体的其中一批，还生成了编号。
所以他现在就是待改的改造体？这和标本有什么关系？
青年笑容始终没有下来过，给江饮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看着青年裸露在外的一双眼睛，眼型漂亮，虽然含笑，但眼底的冷漠怎么都忽视不了。
很熟悉，又很陌生，像某个他见过的人。
江饮观察着青年，青年也观察着江饮，笑容始终没有下来过，须臾，忽然伸手。
他的手非常苍白，骨节分明，手指触碰江饮的皮肤，从额头处慢慢滑下，经过鼻梁，嘴唇，颈间，然后到达左胸口，按住不动。
“你很完美。”青年微笑。
他感受着江饮胸腔下心脏的跳动，笑容愈发张狂，面部隐隐扭曲。
他低声：“心脏跳得很快。这种充满生机的东西不该存在这里，而应该提出来，用一些手段改造成脱离人体独立存在的观赏物。”
他缓缓低下头来，在江饮耳边轻声说：“我把它挂在褚十七的大殿里，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感受？愧疚？痛心？还是愤怒？”
青年低低笑了，越笑越大声，然后转身，声音陡然高昂起来，明显兴奋：“我给你看看我的作品，我最喜欢的作品，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十分漂亮，我猜褚十七一定非常喜欢！”
江饮心底觉得怪异，这种怪异之中还有一丝恶寒。
他的一系列行为在江饮看来有一丝癫狂，似乎患有精神病。而且他的话里频繁提及褚十七，对褚十七十分不满的样子。
对方冲褚十七来的？
那抓他这件事的意义在哪？企图用他的死亡来影响褚十七的情绪？
蠢。
恕他直言，褚十七虽然对他很好，但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以及对合作对象的关心，本质上他们还是陌生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被绑定在了一起。
褚十七除了为失去一个合作对象而感到惋惜之外，他和褚十七非亲非故，怎么可能让褚十七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如果身份反过来，他也不会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最多惋惜对方英年早逝。
青年出去没一会儿，推来了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个没有生气的人，头被固定住，无力地垂着，长发挡住脸看不清面孔。身着华袍，细长白皙的双脚裸露在外，随着轮椅缓行轻微晃荡。
很明显，这又是个长发男子。
地狱这边没有理发师？
青年冲江饮微微一笑，转到轮椅面前，忽然跪了下来。
江饮：“……？”
青年仰望着轮椅上的男子，缓缓伸手拨开上面的发丝，动作轻柔地将发丝拢到对方耳后，露出了对方的脸。
他痴迷地注视着白袍男子，双手捧着白袍男子的脸，抚摸着对方紧闭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发白的薄唇，轮廓分明的脸庞。
江饮看在眼里，觉得一阵恶心。
他并不是恶心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做这样的事，而是恶心青年对一个没有一丝生气的人的那种痴迷目光，像是一种病态的欣赏，欣赏一件死物。
很变态。
青年低声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他低头，拉住白袍男子的苍白的手，说：“只有变成这样，他才不会和别人有任何接触，才会变成我一个人的东西。”
他笑笑：“当然，我对他做什么，他也不会反抗，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艺术品。”
他转头看江饮，慢慢站起，朝他走了过来，盯着江饮的脸，不怀好意笑了：“你也可以。”
“褚十七对我做的事情深恶痛绝，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样的好处。只要我把你也变成一件艺术品送给他，让他感受一下这种艺术品的魅力，他才能理解我做的事。此后我再做什么事，他都不会阻拦我，或许我还能和他变回从前那样。你觉得呢？”
没有前因后果，上来就是一顿主观意识输出，完全不管对方是否了解自己的事。
江饮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知道，这位青年和褚十七以前关系不说很要好，至少一定不差。
两人关系变坏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青年改造了一具人体，该行为令褚十七反感，于是变成了这样。
他只能分析出这些，再细一点的东西他就没办法了。
青年转过一边，拿出一根针管，对江饮笑笑：“过程很快，一点都不疼，只需要一针就可以，像给小狗安乐一样。另外，我还打算把你的眼睛取出来搅碎，因为你看到了他。”
江饮拧眉。
看到了谁？轮椅上的男子？
一阵无言。
他是被迫的。如果真的不想让他看到轮椅上的人那为什么还要把人带过来放他面前？
江饮想骂一句，但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青年大概是猜到了江饮在想什么，对他微微一笑：“我喜欢分享，但也不喜欢别人看他，那么能满足两者条件的办法就是，先给你分享，再搅碎你的眼睛，这不是两全其美？”
美你*。
江饮心中爆出脏话，然而并没有用。他眼睁睁地看着青年手中的针管就要扎到自己脖子上，他闭上了眼睛。
喊不出，动不了，没有援助，注定英年早逝，那就这样吧。
然而过了一阵，江饮脖子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手臂上的某块地方微微发烫。
不扎脖子改扎手？
江饮睁眼看了一眼青年，然而青年却没看他，只是手拿着针管，冷着脸看着江饮的手臂，不发一言。
半晌，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狰狞。
他讥讽说：“我说怎么打不进去，原来是因为褚十七这个狗东西。”
江饮忍不住拧眉。
为什么骂人一定要用“狗”这个字眼？狗犯了天条？
青年一扔针管，发狠说：“把你藏起来总没问题。”
话音刚落，房间大门突然被人打开，门口一道声音传来：“藏到哪里。”
是褚十七。
褚十七话音未落，对面的青年速度极快地直扑向轮椅上的白袍男子，只一瞬间，两人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空轮椅在原地轻微晃动。
褚十七盯着空荡荡的轮椅沉默，眼神是不加遮掩的冷漠，似乎心情极差。
半晌，他转过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江饮。
江饮此时光着上身，下身则完全没有知觉，也不知道青年有没有给他留条裤子，现在一被人看，莫名羞耻。
褚十七走过来，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江饮脖子上的塑料固定器。
下一刻，固定器从中间中间裂开，江饮终于解放。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上面有钢环固定，不好直接绷断。
褚十七瞥了一眼，伸手握住钢环。
半晌，钢环传来金属绷断声。
江饮：“……”
地狱常住民就是不一样，超自然现象被玩得非常熟练。
另一边也被褚十七绷断，江饮支起了身。
这张床并不是像平常的床一样一直到底，而是下半部分向地面倾斜，使他看不到自己的腿。
现在一支起身，江饮终于知道自己的腿为什么没了知觉，因为他没有腿。
从他肚脐那块开始就长出了蛇鳞，一直往下，蛇尾代替了他的下半身，卷成一圈盘在地上。
就这样，还有穿衣服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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