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月难凉>第59章 59、圣旨

  【59】

  桌上的烛火颤动着,将屋子里墙壁纱帐都覆上了一层暖黄,碗里的肉和白馍已经凉透了,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不觉得饿,只觉得心口酸楚。

  青苗悄悄走进来,我对他说:“端出去吧,我不想吃。”

  他看看我,想说什么又没说,只低声应了声:“是。”便端起碗出去了。

  我不愿再想太多,起身准备收拾睡下,青苗又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米粥,一碟小菜。

  我看着他,他说:“少爷你不爱吃那个,就吃点清淡的吧,不吃总是不行的。”

  我没说话,他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到桌前坐下,把筷子塞进我手里:“就吃一点。”

  我没再说什么,端起碗喝了一口,夹起一块小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抬起眉看着青苗。

  青苗眼巴巴问:“好吃吗?”

  我说:“你做的?”

  他心虚地支吾了一声,一个劲催我快吃。

  我放下筷子,说:“太难吃了,不是你做的吧,你什么时候跟陆临川勾结到一起去了?”

  青苗红着脸挠了挠耳朵,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王爷说你不爱吃炖肉,就又忙活了半晚上熬了粥,拌了小菜,还叫我不要说是他做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

  青苗问:“真有那么难吃吗?王爷跟陆九在灶房商量了好半天怎么做,我要帮忙都不让。”

  我面无表情:“难吃,油少盐少没滋没味,干菜焯水太过,都煮软了,这个拌出来本应是脆的。”

  青苗“嘿嘿”笑了两声,一边打量着我也不是真的生气,一边小声劝道:“少爷你就将就着吃一点吧,你不吃饭,王爷真的心疼。”

  我看他一眼,说:“你还没回我的话,当年我在王府里遭罪,你不是巴不得我能早日脱离那苦海吗?怎么如今反倒一次次帮着陆临川来哄我了。”

  青苗脸色一顿,双膝一曲,“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我一惊,忙放下筷子:“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青苗说:“少爷,我从来没帮着别人哄你,就算是王爷也不行,我就是……我就是打心眼里希望少爷你能过得好一点……”

  我没吭声。

  青苗与我主仆情分本来就深,他知道我性情,也不怎么怕我,有话索性便直说了:“说实在的少爷,咱们之前心里一直盼着的,不就是王爷醒悟这一天吗,如果你真的死了心,又怎么可能咬着牙受着、熬着整整三年,非得等他给你一个清白?那种日子,我说句不该说的,换了旁人可能早都……可你明明就放不下,死去活来都放不下,你就是要等心里那个人回来,现在他总算是回来了,这不就、这不就等到了吗……”

  我垂着眼睫。

  青苗心疼地搭着我的脚踝晃了晃,“少爷,我这一路看下来,王爷如今是真心悔过,你若能狠得下心,那我也就不说了,咱们天涯海角想走多远走多远,头都不回。可到如今经了那么多事,你看看自己的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我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青苗跟了我那么多年,我这颗心,自然什么也瞒不了他。如果当初我能放下了、走了,他自然愿意跟着我,看着我从此轻松过活,可我自己没能做到,怪得了谁?如今他陆临川又是这样一副百般挽回不死不休的样子,任谁看来,只要我稍稍揭过,从此便必定被捧在心尖儿上,再不可能受一丝委屈了,这不正是青苗一直为我盼着的吗?

  我伸手托了下青苗的胳膊,让他起来,他不再说什么,顺势起身站到一旁,看着我脸色。

  我对他说:“你若还是我的人,以后就别再帮着旁人说话。”

  青苗急道:“我自然是少爷的人,青苗心里所思所想,都是向着少爷你的!”

  我慢慢又喝了两口粥,吃了一根小菜,实在太难吃了,我放下筷子,蹙眉说:“知道就好,端出去吧,吃不下。”

  我有时不得不怀疑陆临川是不是有些魔怔了,认定什么就一头钻进牛角尖。一连多日,我早起找不到衣裳,心里叹气,不用问也知道又被他拿去洗了,他一天不知要糟践多少水,大漠边关,要不是这院子里独有口水井,我真想不出他还要怎么变着法子折腾。

  而且他何时做过这些,完全不得要领,大冷天一双手泡在冷水里硬搓,只会用蛮力,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他执筷的手,手背骨节上都破了皮,生出青青紫紫的冻疮,我气得饭都吃不下。

  “衣裳用不着天天洗,”我沉着脸,也不去看他:“好好的衣裳,没穿破,倒先给洗破了。”

  陆临川吃了一惊,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我:“……破了吗?”

  我扒了口饭,不吭声。

  陆临川说:“那我让人给你做新的来。”

  我看他一眼,垂下眼睫继续吃饭,不想再回应了。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偏执,时时事事都偏执,到现在还不改,不听劝,我一边气得心想:无可救药,一边几口把碗里的饭吃完,端着碗起身准备去洗,陆临川站起来,把碗从我手里拿走:“阿月,放着我来。”

  我噎在原地。

  他究竟想怎么?那个朝堂上翻搅风云果决狠厉,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堂堂宁王陆临川,怎么就变成眼前这个连碗都甘愿为人洗的人?

  不光是我,连一旁默不吭声的陆九和青苗都抬起头看着他。

  陆临川斜睨了他们一眼,冷声道:“看什么?还不快吃,也等着本王给你们洗碗不成?”

  陆九迅速低下头吃饭,青苗反应慢了一步,被震得呛住了嗓子,拿胳膊肘挡着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愈发匪夷所思,我什么都没得做了,衣服被洗了,做饭也用不着我插手,连院子都每天被扫得干干净净,我除了每天望着陆临川忙里忙外的身影发呆,就是面无表情地接受他的投喂,他学着做出很多东西给我吃,味道可以用稀奇古怪来形容,我每次也会勉为其难尝一两口,然后对他实话实说:“难吃。”他听了便只是笑笑,既不失望,也不气馁,下次继续。

  我有时候难免恍然,好像从他身上隐约看到了那个曾经年少时温润的影子。

  朝廷的圣旨送到那天我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几骑快马风尘仆仆奔小院而来,附近素衣打扮的影卫迅速围上去拦截,对方拿出令牌说:“圣旨已到陈家隘,郑廉郑公公亲自带着皇上的口谕往落霞关赶来,还请通报王爷王妃一声,准备接旨。”

  陆临川也没想到郑廉会亲自来,放下手里正忙活的东西,与我进房换了衣服,出来牵着我的手到院门外侍立等候。

  不多时,远处一行车仗浩浩荡荡往这边来了。

  郑廉是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轻易不曾出宫,此次不远千里带着皇上的口谕而来,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车驾停下,陆临川携着我迎上去,郑廉颤巍巍地被随行小太监从马车上扶下来,他身负圣意不宜下跪,便深深躬身道:“老奴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陆临川将他扶起,说:“公公一路辛苦了,敢问皇上在京中一切安好?”

  “都好,都好,皇上听闻王爷受伤,急得寝食难安,定要老奴亲自来看过才能放心。”

  陆临川低声道:“害皇上为臣忧心,臣有罪。”

  “王爷切不可这样说。”郑廉拍了拍袖子,直起腰道:“宣,皇上口谕。”

  陆临川与我齐齐整理衣装,跪地俯首。

  郑廉笑着看着我二人,朗声道:“朕听闻淮渊率军力破东鹘,大功得建,朕心甚慰,遥想当年,朕的二弟为朕建功立业之时,也是你这般年纪,这般英姿飒爽、所向披靡,你身负尔父遗风,朕每每想起,伤心之余又觉得宽怀,因为还有淮渊在,朕就还有倚仗。”

  这口谕不似君臣之间,皇上句句只称陆临川表字,句句都是亲情缱绻,恩宠非凡。

  生在帝王家,谈手足亲情何其奢侈,但当年老宁王偏就为着这份一母所出的血脉亲情,力保当今上位,替他平朝纲,荡仇寇。皇上忆起往昔,总是久久沉默不语,他偏爱陆临川这个侄子,每每看着他,满心里都是当年二弟的影子。

  郑廉说到此处,想起皇上的神情,忍不住两眼泛红,陆临川额头抵地,一声不吭地听着。

  “朕听闻你负伤,揪心不已,想一封急召宣你入京,可你在折子中说,这几年做错了事,寒了月儿的心,想陪他在边关多待些日子,以期赎罪,朕身为长辈,也实在不忍见你夫妻离心。”

  我浑身一颤,陆临川竟然把这种话都跟皇上说了。

  郑廉看向我,语气柔和:“朕知你们之间的情意纠葛,月儿这些年受了委屈,朕也有所耳闻,只望月儿能看在朕的面子上,早日消气,原谅淮渊,你二人快快回京来,也好让朕安心。”